第1章 第一章父亲的信
四月十六那天，李秋君站在齐小腿的水田里，微眯着眼睛往田垄上瞧，远远地有个人影正往这个地方跑来，隔得太远，连男女都分辨不清，像只小蚂蚁似的。
她正看得起劲，忽地后背一凉，就有水朝自己泼来，回头一看，却是李母，她紧锁着眉，骂了起来：“别看热闹了，再不抓紧时间干活，太阳都要下山了。”
李秋君还没说话，身后的三妹李梦君就抱怨起来：“妈，我腰都要断了，今天能不能不干了？刚刚我还被蚂蝗咬了。”
“不干？不干今年吃什么？光靠着你爸那点工资，供得起你们仨？”李母气呼呼地说：“抓紧时间，把这亩田插了再回家！”
李秋君不服：“钢铁行业可有前途了。前几天电视里说了，今年咱们国家的钢产量，要突破亿吨大关，到时咱们就是世界第一了！”
“宇宙第一咱们也得要吃饭！快点干活，再不干，天都要黑了。”李母黑着脸说。
三妹哭丧着脸：“我还要去同学家拿作业……”
说起作业，李秋君也几天没做了，为了插秧，李秋君与妹妹都请了三天假了，谁让她家没劳力呢。父亲支援三线建设，早些年就去了相距此近上千公里的大渡口矿山，一两年才回来一次。
李家三个女儿，大姐在乡里读高中，课程紧得很。比较起来，她和三妹就算是闲人了。
这边的三妹还在跟母亲争论，她们对话的时候，李秋君一边干活，一边见缝插针地抬头去看远处的那个黑影，离得越近越是觉得眼熟，等到近了一些，她惊讶起来：“妈，是罗三哥！”
罗三哥在清溪村的村委会工作，平时有个啥事都是他宣传，可是像今天这么紧急的，却是很难见。所以母女三人都直起了身子，看着那个越跑越近的身影。
他的手里拿着一只信封，跑的时候左右摆动着，嘴唇蠕动着什么，远远的听不太清。终于跑到田坎边了，李秋君听见了他的喊声：“婶子，李叔的信！”
李母惊讶起来，她马上从水田里迈上来，用衣襟擦拭着手上的手，双手将那封信接了过来：“还劳烦你辛苦跑一趟，我们空了去场上邮局去拿就行了嘛。”
“婶子……”罗三哥气喘吁吁地说：“这是加急信，我去开会的时候看到了，就顺便拿回来了，你快拆开看看，别耽误了事！”
李母点了点头，忙不迭地拆开了信封，皱着眉看了半天……她前些年伤了眼睛，看东西有些模糊不清。
这边的李秋君跑了上来：“妈，给我看……”
她接过信纸，看见了父亲龙飞凤舞的字，父亲虽然只有初中文化，但是字却写得极好，颇有大师的水准。这是李秋君一向引以为傲的，并且偷偷跟着临摹练过，无奈总练不会。
她一字一句地练了起来：“见信好，单位又有了指标，可以在三个孩子中选一个条件合适符合的，进厂轮换。这是天大的好事，你们抓紧时间，月底前把红君的资料填了寄回来。必务抓紧时间，机会有限……李荣光……1996年4月3日。”
李秋君看得莫名其妙，这边的两人却是激动了起来，罗三哥激动了起来：“李婶，恭喜了，这太好了，这可是铁饭碗啊！而且我听说，今年是最后一年招轮换工了！”
李母不解：“为啥呢？”
罗三哥一字一句道：“你们没看新闻吗？现在国家已经从分配制度走向了自主择业制。轮换制度也是一样，已经接近尾声啰！也就是说，咱们农村孩子以后想去国企，也没多少机会了。”
李母听了高兴起来：“真的啊？我说我家老头咋这么着急呢。小罗，多谢你送信来，走，去我家，婶子给你煮腊肉吃！”
罗三哥摆了摆手跑了：“不用了，李婶，我还要回村委会有事。你们抓紧填资料吧。”
三妹听得一头雾水，也从水田里爬了起来：“妈，轮换是啥意思？”
李母咧开了嘴，眼角的皱纹更深了：“意思就是你们大姐可以接班去城里了！你爸也能回来了！”
一听父亲可以回来了，姐妹两人也高兴地跳了起来。李母马上让三妹去乡里高中把大姐李红君叫回来，自己与李秋君继续插秧，坚持把这亩田插完。
李家的房子还是几十年前的祖屋，一直未曾翻修过，现在已经破旧得不成样子。木方的结构加土坯的墙体，好几处都有开裂的迹象了。
特别是一到下雨天，屋里也滴滴答答地，屋里一片泥泞，整个人都浸在了潮气里。李母一直说翻修一番，在原址的基础上修砖房，可这几年手头都不宽裕。
等她们回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屋里黑灯瞎火的，灶台也是冰冷的。李母来不及休息，放下农具就去煮饭，李秋君也跟着烧起灶来，屋顶的灯泡被烟熏得漆黑漆黑的，两人都没去开它，都想着节约一点电费吧。
李秋君一边往炉灶里塞柴一边翻着三妹同学送来的作业。她草草地翻了一下，前面的几页好多红叉，三妹跟自己一样，是个彻头彻尾的学渣。希望期末能及格吧……
刚刚煮好了粥，正要捞泡菜的时候，大姐和三妹回来了，三妹叽叽喳喳地问：“饭好没有，我都要饿死了。”
大姐李红君却是阴沉着脸，清秀的脸庞像是笼罩了一层寒霜。走进厨房的第一句就是：“妈，三妹说了轮换的事，我不去！”
李婶拿着泡菜坛盖子的手愣了一下，她把它放在一边，继续伸手抓泡菜：“红君，你先看看你爸的信再说。”
大姐深吸了一口气，拿起桌上的信与资料看了一遍。对着端起碗吃饭的三人说：“我看了，我不去！妈，我马上要考大学了！”
大姐在乡里的高三念书，成绩还不错，一直是班上的前三名，今年七月就要高考了，李母想着她学习紧张，农忙也没叫她回来。
可这次不一样啊，这次可是轮换招工，百年难得一遇的机会呢！所以李母劝慰起来：“你想想，就算考上了大学，还要读三年，毕业了分配到单位，和现在去单位有啥区别？都是铁饭碗！你总要为两个妹妹考虑考虑吧。”
大姐抿嘴摇头：“反正我就不去，谁乐意去谁去。”
她的固执让李母气得直哆嗦，她砰地一声放下碗：“你再说一次？”
她咬紧了嘴唇：“我就不去，我要考大学！我现在就回学校了……”
大姐说完转身就往门外走，没两步，只听见啪啦两声后，李母的声音吼了起来：“你敢走一个试试！”
她回头，地上已是一堆的碎瓷片，残粥溢得满地都是。桌旁，母亲涨红了脸，指向自己的手一直在哆嗦，两个妹妹也是吓得不敢出气，紧张地看着自己。
李家爆发起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一场战争，最终，这天晚上，母女两人谁也没说服谁，李红君也没敢回学校，在家里住了一晚。临睡之前，李母甩下话来，如果李红君不去，那自己就死在她面前！
这天晚上，一夜平静。或者是干了一天的农活，过于疲惫。也或者是大家身心疲累，没有任何力气再去折腾了。
天亮的时候，老二李秋君第一个起床，她趿着布鞋去茅厕，刚刚走到大姐房间前，就感觉哪里不对劲，空气中似乎有血腥味幽幽地飘来，就像过年时候，村里杀猪的气味。
她咦了一声，循着味找寻了一阵，最后推开了大姐的房门，这一推开，吓得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