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节 是敌是友

  兰真人一双妙目注视着独眼巨人的头颅,久久没有开口,魏十七静立于一旁,不言不语,仿佛可以等到天荒地老。 辨识了半晌,真人终于开口,道:“此族名为‘悫人’,是海妖一族,非我大瀛洲所产,听闻他们恶了海中有势力的大族,无处容身,被逐出渊海,来到大瀛洲求生。悫人在海妖中地位低下,世代为奴,上得岸来也还算谨慎,在荒凉之地占了一片山林容身,捕食海中的大鱼,安分守己,一直活到了今日。”

  停了停,兰真人又道:“你能遇到悫人,运气不错,此族天生百窍贯通,从落地之时起就日夜汲取天地灵气,日月精华,身躯之中积淀的灵气极为充裕,只可惜他们资质实在太过鲁钝,无一功法可习,徒长这么大,皮糙肉厚,只能干些粗活。不过对你来说,他们倒是上好的灵药……”

  魏十七心头突的一跳,似乎隐藏在心底的秘密一朝被看穿,转念一想,斜月三星洞跟天妖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多少了解彼此的底细,巴蛇的小小神通,哪里瞒得过她!当下拱拱手道:“请真人指点。”

  兰真人道:“你身具巴蛇血脉,虽是半人半妖之身,却能吞噬血肉,汲取灵气,这是巴蛇的天赋神通,称作‘食灵’,类似于黑龙的‘劫雷’,妖凤的‘飞天’,天狐的‘汲神’,天狼的‘返魂’,巴蛇后人,无须寻觅小界,打坐修炼,单凭杀戮吞噬便能变强,你在下界,想必也不陌生。”

  魏十七坦然笑道:“真人慧眼如炬,小子能走到今天,全凭此术,非如此,不得以来到此界。”

  “‘食灵’虽强,灵气充裕的血肉却可遇不可求,既然找到了悫人,不要轻易放过,有此族助你修炼,可抵一小界,省却很多工夫。”

  魏十七心中一动,问道:“悫人独目中可射出一道黄光,不知是何神通?”

  “悫人会使妖术?那倒少见!嗯……想必是他分化天地灵气,将艮土之气炼入妖丹中,危急时喷出伤敌。你是如何见到的?”

  魏十七将那为首的独眼巨人与海中三瘤老者争斗的情形大略说了几句,兰真人颔首道:“原来如此,难怪!那三瘤老者是狼齿鱼成精,不知从哪里盗得一缕黑龙血脉,能施展劫雷神通,悫人捕食的大鱼,便是他的子孙后裔,不过繁衍再多,不得那一缕黑龙血脉,终究是海里的蠢物罢了。”

  她察觉到魏十七体内灵气有异,这才现身一观,洞悉了前因后果,正待收回神通,忽然有些迟疑,几句话在心中盘桓,不知该不该说。静昀真人的身影浮现在眼前,化身为七,一个个眉眼如冰,不屑冷笑,她已堪破大象,登堂入室,阳神、显圣在她眼中,与洞天无异,若不能阻她一阻,一旦七具分身合而为一,踏入真仙境,凝成仙种,哪还有她的活路!

  念及李静昀,兰真人脸色有些阴冷,她微微眯起凤眼,指点道:“吞噬血肉夺取灵气,虽可省去不少工夫,终究只是权宜之计,修炼的正途,还在于觅一灵气充裕的小界,栖身于内,独得一界之力,不过‘食灵’之术亦非同小可,血肉只是其一,炼化魂魄,才是其最可畏之处。”

  魏十七胸口大震,脑中灵光一闪,蓬莱袋……巴蛇的胃袋……法宝出炉之日……留下的残片……吞噬炼化魂魄……无数念头此起彼伏,连成一片。食灵,食灵,食的不仅是血肉,更有魂魄!

  兰真人下定了决心,告诫道:“姑且传你一篇要诀,出我之口,入你之耳,依法修炼,切勿在生人跟前露相,否则会有杀身之祸。”

  “谨遵真人法谕。”这句话倒是发自真心,不打折扣。

  兰真人看了他半晌,双唇微微蠕动,悄无声息,魏十七的耳畔却分明响起一篇要诀,纷纷扬扬撒入心田,如种子般生根发芽,开枝散叶。陌生又熟悉,亲切而疏离,仿佛少小离家的旅人,历尽坎坷,垂暮之年回到了故乡,阔别已久,物是人非,情随事迁,只留下一阵莫名的惆怅和激动。

  黑龙蒸海功,天狐地藏功,天狼食日功,这篇要诀,分明是巴蛇一族的不传之秘。斜月三星洞当真让人瞠目,随随便便就拿出一本天妖的功法,就像某个乞丐一伸手就是《如来神掌》……

  兰真人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轻笑道:“天狼食日功是神兵洞的收藏,这篇要诀可是我的私藏,万一惹祸上身,切记不要牵涉到我……”声音越来越低,随着她吐出最后一个“我”字,身影已消失无踪。

  魏十七将照影珠收起,心事重重,生吞活剥,凭外力强记了一篇功法,还没来得及细细参悟,但他分明感觉到其中蕴含的力量,那是真正契合血脉的功法,虽然只得一篇,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一篇的价值,是完整的天狐地藏功或天狼食日功都无可比拟的。一条全新的路展现在眼前,他不禁好奇,吞噬魂魄,究竟摄取的是天地灵气,还是魂魄之力?他的心怦然跳动,情绪激荡,久久未能平息下来。

  他需要静一静。

  魏十七满腹心事,绕下悬崖,在海边的沙滩上信步而行,潮水漫过他的脚踝,又哗哗退去,心田中的那篇要诀仿佛拥有了生命,无须潜心参悟,便将种种变化呈现于眼前,曲尽妙处,难以用语言形容。

  日头西垂,海面上跳跃着万点金鳞,魏十七突然停住脚步,从背后取下屠龙刀,前端搁在沙滩上,潮水温柔得像情人的手,轻轻抚摸着冰凉的刀刃,来来往往,不厌其烦。

  妖气弥漫,海水分在两旁,三瘤老者一步步走出海床,盯着他手中的大刀,震骇之余,无法掩饰心中的忌惮。那丑陋得像门板一样的大刀给以他极度危险的讯息,更令人战栗的是,这种感觉竟来自体内的黑龙血脉!

  难道那把刀竟然屠过龙?

  三瘤老者看了又看,费力地口吐“俚语”,道:“是敌?是友?”

  魏十七笑了起来,“这取决于你。”他觉得自己的发音字正腔圆,饱含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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