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少年引诗为一狂(3)
“奴家?莫非是个女人?”
赵欢闻言举目,只见那边席间走出一个身着罗绮秀衫的男子,个头虽然不高,却是五官秀美,面容姣好。他虽一看便是一个男子,迈步之时却是双腿夹得紧紧,女气十足,来到近前,三弯两曲地一站,秀帕掩口对着赵欢眨巴眼睛。
黑肤惊一声道:“哎哟我去,这是个老爷们儿还是老娘们儿啊?”
这男子听得鼻头皱起,一扬手帕道:“好讨厌啦~”赵欢蓦地脖子一缩,两面嘴角同时向下一抽,顿感到一阵恶寒。
这男子对赵欢蹲身执一肃拜:“奴是城北徐家的徐风,拜见公子。”
等等,城北?徐家?这世上自有许多徐家,许多姓徐的人,但这是齐国,当“城北”和“徐家”两个词重叠在一起时,赵欢便想起了《战国策》中的一则典故。
齐威王时,邹忌讽齐王纳谏,借比美“城北徐公”,得出结论“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妾之美我者,畏我也;客之美我者,欲有求于我也。”从而推出“齐地方千里,百二十城,宫妇左右莫不私王,朝廷之臣莫不畏王,四境之内莫不有求于王:由此观之,王之蔽甚矣”的论断。齐威王从善如流,广纳谏言,并以邹忌为相,田忌为将,孙膑为军事,从而国力军力均是大强,最终打败当时的老霸主魏国,当时风头一时无两。
“你,莫非就是那位‘城北徐公’之后?”赵欢问道。
“嘻嘻,对的。”徐风灿然一笑,眼波漾漾,“公子好会猜哩。”
赵欢不由将这徐风重新上下打量一番,他无法揣测当年的邹忌是什么心情,反正他是不得不起声感叹:吾诚不如徐公之美也!
这时这“美人儿”身后的太史华懒洋洋的声音喊道:“徐风,给我把他比下去,不然今晚要你好看!”呼哨四起中就是一阵森森的淫笑。
“若是风儿胜呢?”徐风问道。
太史华的声音又起:“放心放心,本公子恩罚分明。若是胜了呢,就叫你好受~”席上又爆出一阵哄然大笑。
徐风咬咬嘴唇,罥烟眉微微蹙起,水汪汪的眼睛露出一抹悲绝之色,转身对赵欢苦苦吊起一个笑脸,小声道:“徐风身不由己,今日失礼了。”其凄婉处比起真正的女儿来当真有过之而无不及。
太史华催促道:“快快赋诗,你倒与他咕咕唧唧说什么悄悄话呢?莫不是见了俊俏的郎君便春心动了?”
徐风颤身一个跺脚,娇嗔道:“风儿当真没有,何以平白无故受此之冤?”
太史华还未来得及开口,赵欢先就是一拜:“壮士,我们还是快比诗吧。”
“壮士?”徐风不禁莞尔,双眸剪水道,“公子的称呼当真清新脱俗。”
“呃,代称罢了,何须计较许多。”赵欢一窘,忙垂眼与他的目光避开,心道:“这徐风虽然男儿之身,性格当真比女人还要女人,看问题永远抓不住重点,上一刻还在顾影自怆,这一刻便能笑出声来。”
席间侍立的黑肤搓起一双蒲扇大手:“俺老黑今天可算开了眼了,原来老头儿可以生得童子大小,这男人女人还能集于一身。孙哥你倒说说,这人裤裆底下到底有没那一嘟噜?”
孙奕抱着膀子,不耐烦道:“你问我,我问谁去?待会儿诗会散场你大可褪开人家裤子去看一看,说不定人家看你长的威武雄壮,赖上你咧。”
黑肤脑皮子一紧,忙将脖子缩起:“嘿嘿,还是算了。长的再好看有啥用,总没法……没法,孙哥你说,太史华跟他,这俩男人可咋弄啊?”
孙奕看他说的越来越不像话,胳膊肘一顶他的腰眼儿:“收声!”
二人说话声音不大不小,徐风也不知听没听见,表现倒还从容。当世的学子对吟诗作赋颇怀敬畏,他收拾了一下表情,倒展现出另一番的清正:“方才听子欢公子所赋之诗,立意深远,不入流俗,徐风自觉是比不上的。公子,我们不如便以此时此景此宴为题,另自赋诗一首,再做比较,可否?”
赵欢大方道:“可以。”
徐风抛一媚眼道:“那么,还是公子先请。”
赵欢无奈应下,心知先手肯定吃亏,可是谁让对面那位是个“娇滴滴”的老爷儿们呢?若不依他指不定要出什么幺蛾子。
“应景而作么?”赵欢缓步走到临窗的地方,举目眺望,只见一轮红日堪堪落下,临淄城中零星点缀起初上的灯火,跃过城墙隐隐可见缓缓流淌的淄水,再远处是一道贲伏而起的丘陵,淄水在这拐了个弯,再往前便要汇入黄河。而黄河,奔涌入海。
赵欢背对众人,负手而立,眼前的风景越过千里: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此诗道出,众人皆是愣住。赵欢心里一时也没了底,五绝之律源于汉乐府小诗,全盛于隋唐,此时会不会太过超前了?
旋即起了一声喝彩,像是把众人从梦中惊醒过来,顿时掌声、喝彩声隆隆而起。
徐风颇为惊喜道:“好个更上一层楼!公子之诗想凌空高飞,当真有如九天之羽,令人击节赞叹。徐风狼狈应战,子欢公子可堪一笑。”
掌声未落,徐风便走回席间,拿来两柄银色的小剑,握剑拱手向赵欢俯身,眨一眨眼睛:“如此,公子看好。”
他双手交相挽起,将双剑的木鞘滑落,腕子一抖便是一个好看的剑花:
“雪白皑兮佳宴,
起高阁兮临风。”
赵欢眼前一亮,徐风所做之文体乃是楚辞,楚人不奉神龙而拜玄鸟,文化自来与中原诸国不同,其想象力奇诡丰沛令人炫目,屈子芈原更是开浪漫主义之先河,《离骚》成而鬼神泣,中原学子也纷纷效法,楚辞浪漫之气与《诗经》写实之风隐然有分庭之势。更加使赵欢惊讶的是,这看似柔弱娇媚的徐风,竟会使剑。
只看他左剑当心而划,背于身后,步落成弓,右剑前击:
“纤歌宁兮鼓震,
群朋至兮兴怀。”
徐风身形轻旋,双剑狂舞生风,口中吟道:
“负太行兮夸娥,
斩长蛟兮佽飞。”
此是虚写,夸娥是上古开山的力士,佽飞是楚人斩蛟的勇者。徐风飞腕,双剑脱手抛至半空,一跃而起,身体反拗有似弯月,婉而落地,双手盈而一展正好将剑接住,接着就是一阵快旋,身形像后世的花样滑冰一般先低后高,剑光烨烨最后立为剑诀:
“黄泉舞兮八方动,
有美人兮云~之~央~”
他面向女席,太史云央听得最后一句,竟落在己处,不禁轻笑,拍起手道:“彩!”
“彩!彩!彩!”众人巴掌拍红,竟是比方才赵欢吟诗时还要热烈。
雪白皑兮佳宴,
起高阁兮临风。
纤歌宁兮鼓震,
群朋至兮兴怀。
负太行兮夸娥,
斩长蛟兮佽飞。
黄泉舞兮八方动,
有美人兮云之央。
“彩!”赵欢也拍起手掌,心道此局堪危。这兮来兮去的他着实不懂,可凭着人家这剑舞在声势上便压了自己一筹,最后落句更是以赞美主宾收尾,又讨了个巧。
徐风从地上捡起剑鞘,重新套起,微微娇喘,拭了拭额角的细汗,先拜云央、公子建,又向赵欢一拜,盈盈而笑。
好事的士子自觉担当起统计票数的任务,最后结果出来,果然,徐风以微弱的优势取胜。
一比一,平。
再战!
赵欢振起臂膀:“孙奕、黑肤!”
“末将在!”
“为某擂鼓!”
“得令嘞——”孙奕与黑肤抱拳一拜,分至两侧,皆在一面鼓前站定,从鼓架下面抽出鼓槌。
“咚!”
“咚!咚!咚!”二人轮开膀子,击出鼓点。鸣鼓而进,鸣金收兵,二人出身行伍,所擂之鼓便是行军的鼓声,萧杀肃穆,森然庄严。
徐如林也!
“突进!”赵欢下令,鼓声节奏一变,三五一节,速度加快。
疾行如风!
席中博学的士子惊道:“这是……此乃赵国突骑!”众人皆讶,但听鼓落似蹄音,隐隐有万马冲杀之感。
“列阵!”
“掩杀!”
“掠其左翼!”
赵欢不断变换口令,众人眼前好似展开一幅两军对垒的画面,触目尽是赵军的烈烈战马与迎风飞扬的红缨。侵掠如火,不动如山。
“破阵!”
赵欢舌灿春雷,鼓声排山倒海而来,两军短兵相接,赵国儿郎突入敌阵。隆隆的鼓声中赵欢喝了一爵清酒,便将酒樽一掷,一脚踏上桌案,高声大唱: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惜唐尧舜禹,略输文采;商汤周武,稍逊风骚。一代天骄,赵武灵王,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