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人的意志

  这份传闻得自一位强大探险者的地图, 材质使用了一种十分古老的、暗黄色的羊皮纸。指腹抚摸上去,能感受到某种微妙的皮质触感。

  上面使用炭笔简单勾勒了一些路线和标记,整体看起来粗糙而质朴, 完全不如博内特版本精美细致。

  西列斯注意到图上标注了高尔斯沃的位置, 在整幅地图的左上角。因此,这幅地图所描绘的位置, 大概就是位于康斯特公国西南面的枯萎荒原某处。

  他瞧见地图上标记了一个大型驿站,名为黑尔斯之家。而在这个驿站的四周,则是一些冒险团聚集的位置。周围的路径和地形已经被探明了。

  西列斯瞧见黑尔斯之家的下方偏右的位置, 有一座峡谷,名为科伦娜峡谷。路线在那儿勾勒出了一个心型的模样, 那看起来颇为别致,让西列斯印象颇深。

  他对比了一下博内特版本的地图,发现两份地图上都出现了这座科伦娜峡谷, 看起来像是一个标志性地点。

  的确。他想。心型峡谷确实非常罕见。

  西列斯还看到了一个小小的、类似于钻石一样的标记,就位于黑尔斯之家的西面一些,近似垂直位于高尔斯沃南部下沿铁路的尽头处。

  他心中一动,心想, 这是矿坑的标记?

  他想到一些更加久远的记忆。

  在他与伊曼纽尔一同和兰米尔、本顿商议游记出版事宜的时候,兰米尔曾经说过,他与那位游记的主人, 探险者弗雷德曼, 就相遇在星之尘开采的矿脉铁路附近。

  换言之,如果弗雷德曼最后去往的那个探险地点就是“不存在的城市”的话,那么“不存在的城市”必定就位于矿脉的附近。

  会是这个矿坑吗?西列斯谨慎地思考着这个可能性。

  当然, 他并不觉得自己随意购买的地图就能够将他指引到正确的路线。只不过, 他需要寻找一个目标。

  想到这里, 西列斯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一个学期结束了。他在历史学会的任务也暂且结束了。关于下学期的课程,西列斯已经提前知道了自己的任务,并且大体将课程的教案准备好了。

  这周五上午,文史院会进行一场教授会议,总结这个学期的情况,并且展望之后的两个学期。之前文史院的行政老师,艾特利教授,已经将此事告诉了西列斯。

  未来的两周多的冬假里,他有充足的自由时间。

  西城道森街的店铺可以准备起来。他想。此外,无烬之地……

  他迟疑不定,不确定自己是否有必要前往无烬之地。当然,阿方索和伊曼纽尔身处无烬之地,这令西列斯感到了担忧。

  但是,他自己从未去过无烬之地,尽管拥有自保的能力,但是也并非强大的启示者。他之所以在此刻感到意动,并且不自觉地收集与无烬之地有关的信息,是因为……

  是因为他感到无烬之地隐藏着秘密。是因为他守密人的天性。是因为……

  他需要寻找回家的路。

  西列斯怔怔地发着呆。窗外,夜色渐深,暴雨如注。

  这是10月13日,周三的夜晚。

  他在梦中睁开眼睛,望见了海面、迷雾、孤岛与人偶。夜空之上,腐烂的星星眼睛静静地凝视着他。他孤独地踏上那柔软的红泥,走到了岛屿的正中央。

  他望向了孤岛之上,那唯一的一株幼苗。幼苗之上,水滴中泛起了奇妙的光影。诺娜在做梦。

  于是他轻轻伸手,碰了碰那个女孩的梦。

  仍旧是那个黑暗的房间。

  “……啊!幽灵先生。”诺娜轻声说,“我还在想您什么时候会出现呢。”

  幽灵先生微笑了起来,说:“晚上好,诺娜小姐。很久不见了,你现在怎么样?”

  “我还是在那儿。一个黑暗的房间。和这个梦差不多呢。”诺娜说,“他们让我喝好苦好苦的东西,不过,我觉得我慢慢好了起来。我能更清楚地听见那些声音了。”

  “他们在说什么,诺娜小姐?”

  “他们好像也被关在这个地方,所以商议着要怎么逃出去呢。我想和他们搭话,可是他们都不理我,似乎觉得我太年轻了,没法加入他们的对话。”

  幽灵先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随后,他说:“诺娜小姐,你知道是谁在喂你喝那些很苦的东西吗?”

  “我不知道。”诺娜沮丧地说,“房间太黑了,我什么都看不见。”

  幽灵先生心中一沉。

  房间太黑了,什么都看不见……?会不会是诺娜的眼睛……

  上一次与诺娜见面的时候,诺娜说,她有一次痛得昏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就来到了一个黑暗的房间。可如果这个房间并不是黑暗,而是诺娜看不见了呢?

  幽灵先生想了一会儿,又说:“你之前说,你曾经试着逃出去?”

  “对!”诺娜的声音轻快了起来,“我都已经走出那个黑暗的房间了,可是下一秒,就有人把我抓了回去。”

  “你对于这个黑暗的房间,还有什么了解吗?”

  “……我也不晓得。”诺娜的声音变轻了,“幽灵先生,有时候我总在想,我真的在一个黑暗的房间里面吗?还是说……”

  “诺娜小姐,你确实是在一个黑暗的房间里。你看,你的梦境中的场景,不也是这个地方吗?”

  “啊!幽灵先生……您现在正在一个黑暗的房间里面吗?”诺娜这么说。

  幽灵先生说:“我现在就在这儿。”

  “那我来找您!”诺娜说。

  突然地,幽灵先生听到了不远处传来一阵轻快活泼的脚步声。他听见门锁转动的声音。那一瞬间,他感到微妙的不安。这是诺娜的梦境,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在现实中,是诺娜被关在黑暗的房间里;在梦境中,诺娜却是从黑暗房间里解救幽灵先生的那个人。

  幽灵先生试着改变自己周围的情况,正如同他此前想要尝试的那样。但是,不知道是否是因为他掌握的力量不够强大,所以他根本无法对诺娜的梦境做出任何修改。

  他只好等待着诺娜开门。

  门开了。幽灵先生瞧见了一片光。外面是一片绿色的原野。他听见了孩子们的笑声。

  ……这似乎是诺娜一开始做梦时候的场景。她与朋友们在郊外玩。而在那之后,场景则变换成为了噩梦。幽灵先生此前也是在诺娜做噩梦的时候进入她的梦境的。

  一个年轻的女孩正站在门口。她说:“幽灵先生,我来找您啦!”

  幽灵先生望向了她,注意到她闭着眼睛,顿时微微皱了皱眉。

  诺娜说:“幽灵先生,您之前跟我说,如果做噩梦的话,那就想想其他的事情,我确实这么做了!现在,这个黑暗的房间困着我的所有噩梦,而外面则是那些快乐的事情。”

  “你很聪明,诺娜小姐。”幽灵先生试着往外走了走。

  诺娜侧身让开了门。

  幽灵先生一步跨过了门槛,然后转身回望那黑暗的房间,却发现身后什么都没有。诺娜的噩梦像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很抱歉,幽灵先生。我忘了您会出现在那儿。”诺娜说,“现在,您出来了!那个黑暗的房间已经消失不见了!”

  幽灵先生点了点头,然后望向了不远处,问:“那是你的同伴们吗?”

  他瞧见了一些与诺娜同龄的孩子们,他们正在绿草地上玩耍着,时不时发出几声欢笑声。诺娜仍旧闭着眼睛,但好像能够看到他们一样,将头转向了那个方向。

  突然地,诺娜说:“我还没有生病的时候,爷爷就会带我到城外玩。我在那个时候认识了一些好朋友。”

  她的语气中带着点羡慕的成分。

  她又说:“可是后来,我生病了,爷爷就不让我出去了。后来,爷爷带了一个东西回家,让我去交给一个人。那些人拿走了那个东西,把我关了起来。我再也没有见过爷爷。”

  “那是什么东西,还记得吗,诺娜小姐?”

  “一朵花。”诺娜说。

  幽灵先生心想,所以,诺娜的确直接接触了那朵铜制番红花。

  幽灵先生的安静让诺娜有些不安,她抬起头,轻轻抓住了幽灵先生的衣角。她说:“幽灵先生,我还能好起来吗?我还能再见到爷爷吗?我不想治好病,我只想再见见他,让他不要担心我。”

  幽灵先生说:“会的,诺娜小姐。”

  诺娜轻快地笑了起来:“我相信您,幽灵先生。”

  “你还有什么能告诉我吗?”

  诺娜想了想,说:“那些人的声音……我听见的声音。我听见他们在说,那些人,那些喂药的人,他们想要在我们身上做一种实验。”

  “什么实验?”幽灵先生不动声色地问。

  “……我也不懂。”诺娜沮丧了起来,“幽灵先生,我太没用了,是不是?”

  “不,不是的。”幽灵先生说,“诺娜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

  “我想离开那个黑暗的房间。”诺娜自顾自地说,“他们把我关起来,喂我喝苦苦的药,还不让我见爷爷……”

  幽灵先生问:“你在那个黑暗的房间里,就只是做这些吗?”

  诺娜愣了一下,说:“什么?”

  “吃饭、睡觉、洗澡、洗漱……诺娜,你会在黑暗的房间里做这些事情吗?”

  诺娜逐渐茫然了起来:“什么……什么?”

  幽灵先生停顿了一下,然后说:“诺娜小姐,还记得你和爷爷一起生活的日子吗?”

  诺娜喃喃说:“我当然记得。爷爷会烧好喝的糖,会给我买糖、买新衣服。我们会去郊外玩,爷爷会提醒我每天早上和晚上要刷牙……”

  幽灵先生静静地听着。

  突然,诺娜说:“幽灵先生,我好像从未在这个黑暗的房间里做过这些事情。他们只是给我喝药。我也不知道……我不明白……我好像忘了很多事情……”

  她垂下头,茫然地思索着。

  “别想那些了,诺娜小姐。”幽灵先生果断地转移了话题,“你想离开那个黑暗的房间吗?”

  “我当然想。”诺娜说,“我听见的那些声音。他们也想要离开。他们在商量,他们偶尔也会争吵……对了,他们打算明天做什么事情。”

  “是什么?”

  “我没听清,幽灵先生。”诺娜说,“我只是听见他们在说什么……明天。明天有什么特殊的吗?”

  明天。幽灵先生想,他也不知道明天有什么特殊的。

  “你打算跟着他们一起行动吗?”幽灵先生问。

  他现在认为,诺娜的病很有可能让她的机体出现了一些问题。她可能没有行动能力,又或者大脑产生了某种病变……总之,现在的诺娜处于极度虚弱恍惚的状态。

  但是,具体是什么样子,他无法从梦境中的诺娜身上找到答案。除了闭着眼睛,诺娜看起来就是一个正常的小女孩。

  诺娜说:“我会的。我会偷偷跟着他们。”

  幽灵先生更加无法理解现在诺娜的状态了,他问:“你打算怎么离开那个黑暗的房间?”

  诺娜说:“就这么离开。幽灵先生,我可以离开的。只是外面有人监视着我。他们想要把我关在那儿。其他人会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我就可以偷偷溜出去啦。”

  幽灵先生夸奖了诺娜的聪明。

  诺娜便轻轻笑了起来,她说:“您等着瞧吧!幽灵先生,我肯定能逃出去的。”

  幽灵先生点了点头,祝福了她的行动,并且说:“诺娜小姐,关于你爷爷让你去送的那个东西……你还记得更多吗?”

  “那个东西……我也不知道。我记不太清了。我只是去了一个地方,将那个东西给了一个人,然后那些人就不让我走了。我那个时候觉得好痛……特别特别痛,然后就昏了过去。”

  幽灵先生想,原来诺娜昏迷的事情,就发生在那一天?

  诺娜又说:“之后的事情您都知道了。幽灵先生。我说的是不是有点乱?”

  幽灵先生说:“你现在是在梦中,诺娜小姐。思维跳跃是很正常的事情。”

  即便幽灵先生可以在梦境中保持清醒与理智,但是他认为其他人做不到这样。况且,这是诺娜的梦境。梦境中的人们总是与现实中的他们不太一样。

  诺娜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诺娜突然说:“啊,对了!幽灵先生,接过那朵花的人,那是一名医生!”

  医生?

  幽灵先生不由得怔了怔,随后他问:“诺娜小姐,你生病之后,就是在那名医生那儿治疗的吗?”

  诺娜用力地点了点头,说:“对!是爷爷带我去找的那名医生。后来,我把那朵花给了那名医生。那朵花可真漂亮,要不是爷爷让我给那名医生,我才不愿意给他呢。”

  幽灵先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医生。这是他们在调查博物馆守门人偷窃事件的时候,就猜测过的可能性。

  守门人安塞姆·诺里森不可能无缘无故就去偷窃那朵铜铸花,换言之,他必定是从某个渠道听闻了相关的消息,所以才下定决心偷窃——无论他的目的是为了换钱,还是寻求医疗手段。

  因此,一定有个与他接头的人。

  一开始,他们以为那会是个医生。毕竟,在诺娜生病之后,安塞姆最有可能去求助的,就是医生。

  但是之后,在地下帮派的人出现在那栋旧公寓之后,他们就将注意力集中到了地下帮派身上。安塞姆是西城的人,他的确有可能在走投无路之下,选择投靠地下帮派。

  于是,他们将医生这个可能性排除了。

  现在看来,或许……那是地下帮派的医生?西城的医生……

  幽灵先生又一次想到了切斯特·菲茨罗伊。那个拥有秘密的医生。

  往日教会对切斯特的调查还在进行中,所以西列斯也并不知道切斯特的秘密究竟是什么。但是,他生活在西城,而医生与医生之间说不定就有什么交集。

  如果切斯特认识那位可疑的医生呢?

  这个时候,周围的场景突然晃动了起来。诺娜惊呼了一声,说:“幽灵先生,我要醒了!”

  这话让幽灵先生微微笑了起来。诺娜的话就好像暗示着,这个梦境对她而言才是真实的,而现实反而更像是一个“梦境”。

  他说:“明天见,诺娜小姐。期待着你的成果。”

  “我一定会逃出去的!”诺娜信誓旦旦地说。

  随后,整个梦境的场景凝结,并且崩裂。他又一次回到了死寂的孤岛之上。他注视着面前的这株幼苗,敏锐地意识到,幼苗似乎变大了一些。

  正在生长?可成长的养分又是什么?他感到了些微的困惑。

  寂静的深海梦境中什么都没有。他孤独地站立着,思绪逐渐转向另外一个问题:他现在要做些什么?如果需要“发现”什么才可以离开梦境,那么这个深海梦境中,他还能发现什么?

  他考虑过是否要再进入一个人的梦境,但是最后还是暂时放弃了这个想法。明天再来做这事儿也不迟,他想。

  他现在更加关注诺娜那边的进展。

  梦境中的幽灵。他想到他给自己安上的人设。一个穿梭在梦境之中,给予孩子们帮助的“幽灵先生”。

  他又想了想自己之前想要在深海梦境中实验的内容——搜索梦境。

  于是他又一次靠近孤岛的边缘,目光投向了海水。他随意想了个人,比如安东尼这个年轻的男孩,他想着要找到他的梦境。

  ……但是一无所获。并非安东尼不在做梦,而是他做不到在如此庞大的梦境海洋中找到其中一滴小水珠。

  他不禁想,是因为他的力量还不够吗?他认为以阿卡玛拉曾经的力量,必定是可以做到的。而他现在却做不到。

  刚刚在诺娜的梦境的时候,他也无法修改、影响那个梦境。他意识到,这些梦境对于他而言似乎是“只读”的,他还需要解锁更多的权限。

  神明的力量。他想,这意味着他需要掌握更多的神明力量。这算是一件好事吗?他无法简单地说服自己。

  实验失败。那么接下来……

  他抬起了头,望向了夜空。

  深海梦境——或许就是梦境与虚幻之神,阿卡玛拉的“乐园”。

  大海是人类的梦境,孤岛则是阿卡玛拉栖居所在。那个人偶或许就是阿卡玛拉的化身,虽然他并不知道阿卡玛拉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海底是城市与文明的废墟。他猜测那可能象征着阿卡玛拉的死亡,又或者这个世界曾经遭遇过的灭顶之灾。神明曾经陨落,这个世界的底色就是灾难。

  那么,夜空,和那些被画家利昂称之为“腐烂眼球”的星星,又象征着什么呢?

  于是他抬起了头,目光望向了那些星星。

  他还没真的仔细注视过那些星星。

  他看见了昏黄的光芒、崎岖的星球表面,还有密密麻麻的如同蛛网一般的丝线。那丝线既缠绕在那巨大人偶的身上,也在这一刻,在他注视着星星的那一刻……朝他伸了过来。

  他恍惚了一瞬间,感到自己如同缠绕在命运蛛网之上的蚂蚁。他觉得自己泥足深陷,他感到一阵难以形容的惊惧与不安。

  他感到那些星星突然活了过来。他感到那是宇宙中栖居的疯狂的巨大的野蛮的怪物的腐烂的眼睛。他感到那眼睛里爬出了蜘蛛。

  蜘蛛的网在一瞬间就罩到了他的面前。

  那一瞬间,他醒了过来。

  西列斯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惊魂未定地在黑夜中望向了自己的手。在那些蛛网朝他涌来的时候,他下意识用手去挡。

  那是他的梦境,当然。而那一瞬间,他感到自己的手仿佛被什么湿润的、冰冷的、黏腻的东西缠绕了起来。他惊醒了过来。

  凌晨四点,他不可思议地望着自己的手。

  下一秒,他不假思索地说:“判定西列斯·诺埃尔的意志属性。”

  他的大脑中传来了骰子转动的声音。他头一次觉得这个出现在脑海中的声音十分悦耳动听。

  【守密人,西列斯·诺埃尔(大学教授)正在进行一次意志判定。】

  【意志:92……】

  西列斯惊讶地发现,出现在他面前的选项只有一个:95。

  换言之,即便是他此刻高达92点的意志属性,他都无法抵抗梦境中蛛网丝线带来的精神污染。

  他彻底地沉下了脸色。他感到一种十分不耐烦的、几乎想要毁灭一切的情绪,此刻正疯狂在他的大脑中蔓延着。

  夜色似乎助长了这种情绪的滋生。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并没有做出任何选择。

  随后,他起身,在夜色中摸索着打开了灯,迟疑片刻,然后服用了20纯净度的魔药,并且佩戴了那枚胸针。

  仪式【沉静的心】在此刻加持上他的大脑。

  【意志 2(临时)。】

  西列斯微微怔了下。

  在他的视野中,蓝色光辉静静地闪烁着,但是他依旧只有95这个骰子点数可选。

  【沉静的心】这个仪式在5纯净度魔药下的佩戴增益,是临时增长1点意志属性;此前格伦菲尔曾经跟他说过,纯净度更高的魔药会提供更好的增益效果。

  由此,西列斯猜测,10纯净度的魔药可能是临时增长2点;20纯净度可能是3点(应该不可能是指数级增长)。

  于是他特地服用了20的魔药。

  然而情况是,20纯净度的魔药也仅仅只是增长两点。换言之,【沉静的心】这个仪式,最多只能提供2点临时意志属性。

  这意味着他的情况仍旧不容乐观。他还需要1点意志属性。

  此刻懊悔自己之前未曾进行实验已经来不及了。他怎么也没想到,仅仅只是直视深海梦境中的星辰,就造成了这样可怕的后果……

  不,别懊悔了。西列斯冷静地告诫自己。

  在这个时候指责、怪罪自己。这不像是西列斯过往的风格。他从来不是这样的人。他清楚地明白自己在每时每刻应该做些什么事情。

  ……他需要保持理智,在这个时刻。但是他却做不到。

  他感到自己的大脑正在沸腾一般地吵闹着。整个世界明明十分安静,依旧拥有凌晨的死寂,但是他的耳边却仿佛听见了无数的窃窃私语。他好像听见了无数人的声音。

  这并不是他自己的问题,而是他的大脑、他的灵魂,受到了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的影响。他知道这一点,可是他却无法摆脱。

  需要起码95的意志才可能摆脱这层旧神污染。他想。怪不得画家利昂只能在无尽的疯狂与绝望之中,走向生命的终途。

  那是末路般的污染。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走到门口,将房门反锁。这是为了防止有人闯进来,或者,防止他自己在疯狂的状态中跑出去。

  片刻之后,西列斯走到了窗前。

  他还需要1点意志属性。也可能是2点。他想。

  他只能选择在清晨时分,在太阳升起的时刻,静静地向布朗卡尼祷告。复现祷告的过程,可以让他获得又一个临时的2点意志增幅。

  而现在是凌晨四点。这是十一月。太阳会在将近七点的时候升起。

  西列斯打开怀表看了一眼,低声说:“还有三个小时。”

  这漫长的三个小时。

  他越来越焦躁、越来越不耐烦。在他还没有清醒意识到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无意识地抓挠着手臂,仿佛有什么东西缠绕在他的身上。

  ……蛛网。他想。

  他无法进行冷静的、理智的思考。他应该能够想到更多的信息、领悟到一些问题。但是他做不到。那是一种无能为力的、对自己厌烦也对整个世界都感到厌烦的情绪。

  他冷冷地嘲讽着自己。在五点的时候,他开始不停地在房间里转圈。随后,他用某种坚定的意志,驱使着自己站在窗前,静默地凝视着窗外漆黑的夜色。

  下着雨。他想。这是拉米法的雨季。再过几天就是神诞日。那时候会有一场盛大的庆典。康斯特大公会在那个时候宣布枯萎荒原开发计划……

  他用各种已知的、确定的、无效的信息填充自己的大脑,尽力去忽略那种烦躁与近乎崩溃的心境。他感到一种恐惧。

  就像是你最恐惧的虫子在你突然一个恍神的时刻,静静地出现在你的手边,那么温柔地、专注地凝视着你……

  温柔。他真是疯了。他竟然用这样的词来形容一只虫子……他曾经是小说家,在另外一个世界……但那是另外一个世界。

  尽管与这个世界很相似,但那的确是另外一个世界。而他此生还有回到那里的希望吗?这该死的世界……这该死的、疯狂的、绝望的……这个世界。

  他将身体紧紧地靠在墙壁上,直到胳膊上的肉都仿佛被压成薄薄的一片。他感到墙壁冰凉的温度渗入自己的骨头。那凉意如同蛛丝。

  他好像也成了那个巨大的人偶,被丝线缠绕,无法动弹。

  ……他突然垂下眼睛,看向那六套人偶。它们的眼睛隔着玻璃橱窗,静谧地望着西列斯——西列斯·诺埃尔。他在这个世界的名字。

  贺嘉音。他在那个世界的名字。

  他慢慢地发起呆。好像在这一刻,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他就只知道,那些人偶圆圆的豆豆眼,正无声地看着他。它们被他身体投下的阴影覆盖着。

  他们对视着。

  时间就这么一点一滴地过去。

  六点整。他仿佛听见时间滴滴答答的声音。天边第一缕光芒闪耀在这个世界上。

  可那一刻,他感到一种更加疯狂的、强烈的情绪出现在自己的心中——星星!那是星辰的光!

  他不自觉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重重地闭上了眼睛,焦躁地感受到自己唇舌干涩,仿佛已经脱水。在那样微弱的光芒的照耀之下,他却感到自己正在被炽热的阳光烤晒着。

  ……那就是多米尼克曾经提到过的某种酷刑吧。他在茫然之中如此想着。

  他往后退了两步,跌坐在地上。他干脆就不起身了,静静地坐在那儿,缓慢地深呼吸着。在最初猝不及防的情绪翻涌过后,他慢慢让自己冷静下来,恢复平静——起码是保持心态的平稳。

  他突然能明白画家利昂为什么会隐居了。他也突然明白,为什么深海梦境中,时间永远是深夜。星星只是如同腐烂的眼球一样,静静地望着那座铺满了柔软红泥的孤岛。

  一种冰冷的、枯萎的、干涸的、却又柔软的情绪,突然充满在他的心中。他说不上来那是因为什么。他感到极端的疲惫,仿佛此前那种焦躁的、恨不得择人而噬的情绪是假的一样。

  又或者那的确消耗了他许多,于是他在此刻觉得累了。不知不觉中,他差一点就这么睡过去。

  是手中怀表不自觉滑落,跌在地上的声音惊醒了他。

  在那一瞬间他感到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他不知道自己就这么睡过去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回到深海梦境?可直觉告诉他,不、不会是那样。

  他仍旧受到某个不知道神明的污染。如果在这样的污染状态下进入深海梦境……

  他发着呆,无法继续思考下去。那种深重的疲惫仍旧在不停地侵袭他的大脑。他昏昏欲睡,不得不掐着自己的手臂,利用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

  他神经质地观察着周围,仿佛虚空中会跳出什么奇异生物,将他彻底吞噬一样。某种焦虑的、急切的情绪始终缠绕在他的心头。

  他尽最大可能保持镇定。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要起身,打开门,去历史学会或者往日教会求助。任何人,任何人都可以……

  但是他抑制住这种想法和渴望。

  贺嘉音。他默念着自己的名字——你明明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你明明知道怎么解决。你为什么要离开这个房间?这不会是你做出的决定。

  他尽量让自己排除那些不应该属于自己的想法和决定。他几乎就要用手撑着地板站起来了,但是下一秒,当他的手接触到冰冷的地板的时候,他缓慢地将手指蜷缩成一个拳头。

  ……不。他想。他不会让其他人——神——干涉他的意志。

  人的意志可以对抗神的意志。他从来都如此相信,并且,坚信。

  那命运的蛛网缠绕着人类吗?那命运的蛛网,是否也缠绕着神明呢?在这个世界,人类会死,而神明也会陨落。

  人与神如此相似。

  他的大脑中传来一声骰子转动的声音。

  【意志 1。】

  【你需要进行一次意志判定。】

  【意志:93( 2)95,成功。】

  【人的意志可以对抗神的意志,这是你所坚持的信条。在命运的面前,人与神平等而立。你会是时间长河的宠儿吗?起码现在看来,你是的。】

  西列斯恍然听见脑中的声音,他猛地松了一口气,感到衣衫已经被汗水浸透。他用手撑着地板,让自己保持着坐姿。

  片刻之后,他终于彻底冷静下来。

  刚才那种疯狂的状态已经远离了他,现在他可以好好思考了。

  显然,梦境中的星空是一片危险的禁区。直视那些星星,就相当于主动接纳旧神的污染进入自己的大脑,西列斯也是在猝不及防之下就受到了污染。

  如果不是他拥有骰子判定的功能,以及在此之前高达92点的意志,那么他恐怕在那一刻就已经疯狂了。

  这么想来,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遇到了两次旧神污染。这两次都是因为深海梦境。

  阿卡玛拉的力量的无形影响,以及,那些腐烂的星星。

  他想,这都是来自阿卡玛拉的力量吗?

  西列斯仔细回忆了一下深海梦境中的场景,然后摇了摇头。不,他不认为后者是阿卡玛拉的力量。

  最直观的证据就是,梦境中巨大人偶的身上,同样缠绕着无形的丝线——蛛丝,应该说。现在他已经知道那些丝线是什么了。

  西列斯认为,那巨大人偶在某种程度上,正是阿卡玛拉的象征,或者起码也是祂的一个化身。

  星星与人偶是对立的。阿卡玛拉的“乐园”受到了“污染”。

  ……那么星星到底是什么?

  如果只是星星,那么西列斯毫无疑问会选择怀疑星辰与光芒之神露思米。但是,腐烂的星星?

  露思米的形象似乎不是这样的。祂的身上发生了什么?星星为什么会腐烂?那些腐烂的眼睛中爬出来的蜘蛛,这样的画面又意味着什么?

  西列斯百思不得其解。

  与此同时,他又想,他的知识属性并没有增加。

  这意味着他并没有得到什么新的信息。这倒也的确,毕竟他很久以前就开始怀疑露思米了。现在也不过是将他的怀疑进一步加深了而已。

  西列斯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心想,所以,在经过了一番挣扎、自我矛盾与斗争之后,他只是收获了1点意志。

  ……不,1点意志其实也十分珍贵了。他这么想。

  其他的启示者们甚至都不知道怎么提升意志。虽然西列斯自己也没有特别清楚,但是……精神污染似乎是一把双刃剑?

  他迄今为止一共提升了三点意志,其中两点都是在受到旧神污染的情况下,利用自身意志与神明意志对抗的过程中提升的。

  换言之……西列斯若有所思地想,这种旧神意志的污染,就像是一种打磨?磨练?

  在这个过程中,如果凭借自身的意志摆脱这样的污染,那就很有可能提升意志属性。

  但是,他又转念想,除了自己这个异界来客,以及被他始终注意、随时可以进行判定的情况之外,有谁能够保证自己成功对抗旧神污染呢?

  除非阿斯顿女士尽快将那个仪式完善,让其行之有效。

  西列斯不禁叹了一口气。

  往好处想,他现在的意志属性,在没有【沉静的心】加持的情况下,就已经达到了93点。

  ……如果意志达到99或者100,会发生什么?西列斯不禁想。

  不,倒不如说,有谁的意志能够达到99或者100?

  神明?

  话又说回来,他的仪式契合度为什么永远是满值?因为骰子的存在?

  西列斯就这个问题思索了一下。

  片刻之后,他起身,换掉了身上被汗水浸湿的衣物,在清晨冰凉的空气中洗了个热水澡。热水彻底驱逐了他身体与心灵中的寒意。

  在他冷静思考之余,他心中也因为那腐烂的星星而感到了些微的恐惧。

  这个世界过往的历史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深海梦境中的星星变成了那样?高空中的混乱线条、乌云背后隐藏的东西……

  西列斯在水雾中闭了闭眼睛,感到自己正在面对一团巨大的迷雾。

  他可能已经踏足其中了,起码已经牵涉其中。可是,他完全不知道谜底是什么,也猜不到谜底会是什么。

  洗过澡,他就不愿意用这些谜团折磨自己了。他换了身衣服——冬天到了,他不能只穿西装了。他总是穿上高领毛衣,然后套上西装外套,最后再套上一件大衣。

  等到雨季过去,他恐怕就得换上更加厚重的衣物。

  这个时候,西列斯不禁开玩笑一样地想,或许他可以用这个借口让自己下定决心去往无烬之地。为了过冬,不是吗?

  这是周四的清晨。西列斯出门的时候,时间已经将近八点了。他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让自己彻底摆脱那种心有余悸的状态。

  他在一楼碰到了洛伦佐。

  洛伦佐睡眼惺忪,打着哈欠,正打算出门。

  西列斯与他问好,并且说:“一起去食堂?”

  “不了,我得先去趟办公室。”洛伦佐说,“邓洛普教授在等我,他要跟我说下学期的事情。”

  想到无烬之地新发现的地下墓室,西列斯不由得问:“他们正打算出发?”

  “当然,这周日,不是吗?”洛伦佐这么说,“所以从现在开始,我就得好好忙碌一阵了。谁也没想到,会突然有新的遗迹被发现。”

  “那是谁的墓穴?”

  “似乎是一名贵族,而且是阴影纪的。你知道,阴影纪的历史对我们而言是断层的,所以这次的考古发现会十分重要,这也是邓洛普教授急着要离开的原因。”

  西列斯若有所思地点头。

  洛伦佐与他道别,然后快步离开了。

  西列斯去了食堂,吃了点早餐。热滚滚的牛奶彻底驱除了他心中的阴霾与不安。他想,无论如何,生活还是要继续。

  上午他与两名学徒见了一面。他们的论文都已经完成了,并且得到了西列斯不错的评价。当然,发表是另外一回事。

  西列斯给他们推荐了几个期刊渠道,让他们投稿试试。

  不过,西列斯本人也只是刚刚成为拉米法大学的教授,所以即便他的名字挂在这两篇论文的指导教授后面,也未必能让期刊编辑刮目相看。

  学徒们对此事也心知肚明,所以并没有深谈此事。

  他们下学期仍旧会跟随西列斯,进行相关专业的研究。文学史是一个复杂而庞大的脉络,文学与历史在这里并非独立的学科,而是相互交织。

  况且,由于这个世界真正存在着神明,所以神圣文本与世俗文本的关系总是分不出个上下,如同多萝西娅这样,在这个时代仍旧深入研究神圣文本的学者,也不在少数。

  他们就新学期的课题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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