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过去的故事

  朗曼夫人的反应让西列斯意识到, 阿方索·卡莱尔在拉米法大学似乎有不菲的名声,不过,未必是正面就是了。

  西列斯回答说:“我入职之前, 在西城租房子, 他正是我的邻居。朗曼夫人,卡莱尔教授怎么了?”

  朗曼夫人犹豫了一下,手指不自觉在桌面上摩挲着。最后,她说:“他的名声……不是很好。”

  西列斯静静地等待着。他知道,既然朗曼夫人已经开口了, 那么必定会跟他讲清楚。

  隔了片刻, 朗曼夫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可不想在背后编排教授,但是这事儿也不是我说了算的。你知道, 大学总是有一些名誉教授。”

  “我知道。卡莱尔教授就是这样的名誉教授。”

  “没错。”说到这, 朗曼夫人下意识左右看看, 然后低声说,“但他的名誉教授来源, 却不怎么‘名誉’。要我说,那简直像是个骗子。”

  “……骗子?”

  西列斯微微怔了怔。

  “这年头, 大家都知道无烬之地的雾气在慢慢消散。但是,还是有很多地方被迷雾覆盖着。”朗曼夫人说,“大概六年前还是七年前, 阿方索·卡莱尔拿出一个什么东西。

  “他说那来自一个未曾被其他人找到的, 无烬之地中的部落文明。这事儿就够离奇的了。

  “除了他自己, 有任何其他人发现那个地方的存在吗?有任何旁证能够证明他说的那个部落真的存在吗?那是他的一家之言,而他却凭借这事儿一举成名。”

  西列斯恍然。

  按照朗曼夫人的意思, 阿方索·卡莱尔之所以能够成为拉米法大学的名誉教授, 是因为他声称自己发现了无烬之地的一个部落文明。

  可没有其他人能够证实他的话。

  西列斯从未听闻过这事儿, 他不由得问:“那他发现那个部落的时候,没有同伴吗?”

  “没有。”朗曼夫人说,“我记得报纸上说,他是独自一人从无烬之地回来的。具体怎么回事他一直语焉不详。这也是很多人觉得他是个骗子的原因。

  “当时还有考古队去无烬之地寻找他说的那个遗迹,可什么都没有找到。”

  西列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图书馆的门口又走进来一个人。他穿着棕红色的上衣,那件衬衣极为宽大,像是长裙一样遮到了他的膝盖。他穿着一双尖头皮鞋,背着个脏兮兮的棕色挎包。

  这奇怪的装扮,让西列斯一眼就注意到了阿方索·卡莱尔。

  阿方索的身后还跟了一个矮小的男人。他穿着一身较为体面的西装,安静地跟随着阿方索。

  “诺埃尔教授!”阿方索轻声叫着他,“您居然来得这么早!”

  西列斯与朗曼夫人道别,然后走向阿方索:“我并不想让您等我。”他问,“您要在这儿找什么书吗?”

  “哦,是的。”阿方索说,“那我先去了。”

  西列斯点了点头,在图书馆一楼大厅的沙发上坐下,然后目送着阿方索与朗曼夫人交流。朗曼夫人没有表露出那种怀疑阿方索是个骗子的态度,公事公办地为阿方索寻找着图书。

  随后,阿方索带着那个矮小的男人一同去了一楼的阅览室。

  西列斯在心中思索着刚刚朗曼夫人说的话。

  他不能说没有怀疑。阿方索·卡莱尔是个古里古怪的人,絮絮叨叨、神经质,还总是打扮得像是个疯子。不过,总的来说,西列斯并不觉得阿方索是个坏人。

  他不会因为朗曼夫人的说法而改变对待阿方索的态度,但是他也的确有些好奇阿方索的过去。

  在阿方索离开阅览室,走到西列斯面前的时候,西列斯已经很好地收敛起自己心中的情绪与想法。

  “我要找的书只能在馆内阅读,不过我找了一名抄写员。”阿方索得意洋洋地说,“对了,你想要的东西。”

  阿方索从挎包里拿出一叠皱巴巴的纸张,说:“我将相关的信息都抄写下来了。”

  “谢谢您。”西列斯真心地说。

  “不用谢,我很荣幸。”阿方索说,“这是我从民俗学会的一个老朋友那儿得来的,也不费什么事儿。他是堪萨斯公国……哦,你知道堪萨斯公国吗?”

  西列斯停顿了一下:“我知道。您说的民俗学会的老朋友,是伊曼纽尔先生吗?”

  阿方索瞪圆了眼睛:“你怎么知道?!”他看起来像是整个人都被西列斯的话给震撼了,神经兮兮地瞧着西列斯,忍不住说,“难道你是……先知?”

  “……先知?”西列斯被这个奇怪的说法愣了一下。

  “对!”阿方索飞快地喃喃自语着,“上一次你就提前知道了我去的那一次集会是为了十月的神诞日庆典……你居然真的拥有先知血统!”

  他整个人看起来都非常激动,但是声音却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好像这个事情是一个重大的秘密一样。

  西列斯啼笑皆非,请阿方索坐下来,冷静一些,然后说:“您说的这两件事都不过是巧合而已,并不意味着我是先知。

  “上一次是因为我听闻了大公的枯萎荒原开发计划,而这一次,是因为我提前听闻了伊曼纽尔先生的存在,知道他是堪萨斯公国的人,所以询问一下。没想到他恰巧就是您的朋友。”

  “不不不不。”阿方索拼命地摇着头,“是您误解了。”

  西列斯怔了怔。

  阿方索小声地、快速地对西列斯说出了一大串的话:“在我发现的那个部落的定义之中,先知并不是莫名其妙就能得知未来,或者说出预言,那都是神秘侧的东西。

  “我指的先知的意思是,您之前得知的每一条消息,在以后的某一时刻都有可能用上。这才是先知。这可不是巧合什么的——那未免也太巧了!

  “您知道大公的计划,所以您能知道我参与的集会的目的;您知道伊曼纽尔的存在,所以您刚刚才能联想到我的朋友是否就是伊曼纽尔。

  “就像是白纸上随意勾勒出来的两个黑点,当人们将纸张对折,这两个看似没有任何关联的黑点也就可以重叠在一起。

  “这可不是什么巧合!这就是先知的力量!

  “哦,这太奇妙了。命运的巧合,注定的提前知晓,注定在此刻回答我的问题,注定重叠的两个黑点……注定让我这个知道先知存在的人知道您的存在……”

  阿方索看起来已经陷入了某种奇妙的想象之中。

  他仍旧称呼西列斯为“您”,当现在的称呼,比起之前那种礼貌而生疏的情感色彩,变化却大得多。

  西列斯望着阿方索,心中开始倾向于朗曼夫人的说法——阿方索·卡莱尔真的不是什么疯子吗?

  他其实能够在一定程度上理解阿方索的说法。

  按照他的描述,他口中所谓的“先知”,就像是一个掌握了太多信息、思维又十分活跃跳脱的侦探。

  因此,在遇到什么事情的时候,这名侦探就可以立刻回顾自己的知识体系和记忆图景,从中寻找到一个正确的答案。

  因为其速度太快,并且能够注意到其他人并未发现的线索,所以这种神奇的推理就像是未卜先知。

  西列斯当然没有那么厉害,但是,阿方索举出的这两个例子却阴差阳错地对上了。

  西列斯却很难反驳阿方索的这个误会,因为阿方索完完全全沉浸在了自己的理论之中。

  他口中的先知并非神秘侧的,但是按照他这样的说法,那是一种“命运的力量”……就像是神明?而他对这种先知的存在抱有着某种微妙的狂热。

  ……他发现的那个部落。西列斯突然注意到了这一点。

  这种先知的说法,就来自于他发现的那个部落。看起来这个部落真的存在,但是,也或许是因为,阿方索因为无烬之地的迷雾而变得疯狂了呢?

  西列斯始终保持着沉默,而阿方索也逐渐冷静了下来。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愧疚地笑了一下:“抱歉,吓到你了。”他磕磕巴巴地说,“我、抱歉……我只是,我一直在寻找类似这样的人。”

  西列斯点了点头,没有计较这一点,他只是问:“你说这样的先知并非神秘侧的。那么,在你看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

  “……命运。”阿方索低沉地说。“那是命运的力量。”

  西列斯说:“对我而言,那只是逻辑推理的结果。”

  康斯特大公想要开发无烬之地,而阿方索去往的集会与十月的神诞日庆典有关,并且与康斯特公国之外的一些民俗有关。

  这几个关键词结合起来,让西列斯想到了他们的集会是否可能由于大公的计划。

  而伊曼纽尔的事情就更加简单了。他同时拜托了凯洛格和阿方索,而他们同时提及了民俗学会中的一位来自堪萨斯公国的民俗学者。

  拉米法城中不可能有那么多来自堪萨斯公国的民俗学者,所以西列斯当然会想到,他们是不是求助了同一个人。

  这是基于联想、逻辑而产生的推理结果,并非阿方索想象中的命运,或者未卜先知。

  阿方索摇了摇头:“您很难理解这事儿,我能明白。不过,希望您别浪费这样的天赋。”

  西列斯:“……”

  他觉得他们似乎在鸡同鸭讲。

  阿方索似乎在赞扬西列斯的推理能力出众、思维敏捷,但是,实际上他并非是在称赞西列斯的智商,而仿佛在称赞西列斯的……灵性。跑团设定中的那个灵性。

  西列斯无言以对。

  最后,西列斯想到,这是一个拥有神明的世界。所以,阿方索这样的联想也不能说错。毕竟,这个世界的神明的力量的确带着一种不可知的意味。

  西列斯想了想,便不再纠缠这个问题,转而问:“您刚刚说,您发现的那个部落?”

  “对。”阿方索在解释之前,首先说了一句,“您不必称呼我为‘您’。”

  西列斯瞧了他一眼,便说:“你也是。”

  阿方索露出了一种微妙的抗拒的表情,仿佛他认定西列斯是“先知”这件事情,在某种程度上让他对西列斯产生了无法违背的尊重与敬畏。

  但他也没反驳这话。

  他只是说:“好吧。我的确发现了一个新的,以前从未被人们注意到的,无烬之地的部落……的遗迹。”

  他说。

  “遗迹?”西列斯微微吃了一惊,“我还以为是仍旧存在着的。”

  阿方索摇了摇头:“仍旧存在的部落,现在在无烬之地已经不多了。他们要么合作,彼此慢慢同化,形成一个大型聚落;要么去往其他的国家,逐渐成为国家的居民。

  “除此之外的,绝大部分都已经消失了。当然,我们无从得知迷雾中是否还隐藏着一些……生物。”

  他使用了生物这个词。

  西列斯饶有兴致地问:“但是仍旧残留着不少遗迹?”

  “是的。”阿方索点了点头,“我幸运地发现了一个未曾被注意到的崭新遗迹。在那儿我发现了一张……破损的羊皮纸,上面记载了一些与命运相关的话语,以及,‘先知’。”

  “按照你的说法,我以为这样的先知,只是一些聪明人?”

  “不。”阿方索说,“我能明白您……你的困惑。这事儿是这样的。或许你觉得我刚刚举出的,发生在我们俩之间的两个例子,不足以说服你的话……

  “你可以想象一下,如果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每时每刻,你与任何一个人的交流之中呢?”

  “每时每刻,每个人?”西列斯逐字逐句地问。

  阿方索注视着西列斯的眼睛,说:“是的。想象一下,任何一个人在与你交流的时候,他们提出的问题,他们的想法,他们的话题,全都在你的生命、你的过去、你的记忆中有迹可循。”

  西列斯微微一怔:“那很……奇怪。”他思索了片刻,“就像是我的命运容纳了他们的命运。”

  “没错!”阿方索又一次激动起来,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这事儿就是这样的!您明白了!所以那才是先知!先知的生命中囊括了其他人的命运!

  “尽管那不是全部,尽管那不可能是先知遭遇了其他人的遭遇,但是,那是一种……概念上的包容。比如我与伊曼纽尔是老朋友,您尽管从未认识他,但是您知道他的名字!

  “这就够了!这就让您和他之间产生了一种颤颤巍巍的联系,就像是一条无形的丝线,就这样勾连在您和他之间!我们都是木偶剧中的木偶,而先知就是操纵木偶丝线的人!”

  西列斯感到阿方索的说法让他有轻微的不适。

  他想了片刻,然后问:“这有什么用?”

  阿方索猛地怔住:“什么?”

  “我的意思是,在实际的现实生活中,即便你说的这样的先知存在,这样的能力有什么用?”西列斯十分冷静地问,“现实生活不是剧本。”

  阿方索愣住了,他茫然地望着西列斯。

  过了片刻,他艰难地说:“就只是……就只是这样的,概念。您不觉得这样的概念十分迷人吗?”

  西列斯想了想,说:“还好吧。”

  在地球,网络时代信息大爆炸,他知道无数稀奇古怪的理论。阿方索对于先知的描述当然有几分新意,但是,也不太能让地球小说家大为赞叹。

  这事儿和想象力有关,与先知无关。

  阿方索咽着口水,隔了片刻,说:“我懂了。我知道了,您是对的。”

  西列斯皱起眉,感觉阿方索似乎想到了别的什么东西。

  阿方索略微颓丧地说:“我们不可能操纵他人的生命,或者命运。这事儿是不应该的。不过,”他又说,“我仍旧认为,先知是存在的。”

  西列斯想了想,问:“你所说的先知,是某个具体的人,还是形而上的概念?”

  “这是不同的阶段。”阿方索说,他迟疑了一下,最后说,“在那张羊皮纸上,那个部落的人认为,这种人可以称为先知,而随着他所囊括的……他人的命运、他人的概念,越来越多,他就成为了……

  “神。”

  阿方索轻轻地说,就像是害怕惊动什么东西一样。

  西列斯不禁怔了一下,他下意识反问:“那就是神?”

  一种形而上的概念……那就是神?

  阿方索说:“在他们的定义中,是的。”

  西列斯一时无语,心想,神是可以被定义的吗?

  ……好吧,他一个地球人,怎么还没有这个时代的人类放得开?

  西列斯默默反省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这样的话题似乎离我们的生活太过于遥远了。”

  “是啊。”阿方索感叹着,他望着西列斯,表情看起来变得冷静而镇定了起来。

  过了片刻,他说:“不过,诺埃尔教授,我这话是认真的。先知……或者,按您的说法,逻辑推理能力,这是一种天赋、一种能力。我希望您能好好运用它。”

  西列斯心中感到些许的尴尬,最后,他还是尽量冷淡地点了点头,说:“我会的。”

  他觉得阿方索·卡莱尔这位疯疯癫癫的民俗学者,兼启示者,就算表面上看起来比较正常,但是实际上,他的大脑似乎已经被什么东西……污染了。

  是的,就像是旧神的污染。

  西列斯有点怀念格伦老师抽屉里的那个石块。他挺想在这个时候给阿方索测一测。

  不过,就阿方索现在的表现来看,他还真不知道是什么神明污染了他。

  命运?

  似乎没有神明的力量与命运有关。

  西列斯暗自思索着。

  之后,他们的话题转向最开始的目的,即萨丁帝国的流浪诗人。

  他们聊了一大堆无关紧要的东西,聊完了才想起来,他们其实不是为这事儿来的。西列斯垂眸望了望那叠皱巴巴的纸张,心中突然产生了一些好奇。

  他沉吟片刻,然后问:“我之所以知道伊曼纽尔的存在,是因为我有个学生,同样来自堪萨斯公国。她说她也是向伊曼纽尔求助,然后帮我找到了一些流浪诗人的作品。

  “阿方索,你去找伊曼纽尔的时候,他没跟你说这件事情吗?”

  阿方索愣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我跟他是信件联络的,他给我开了一份书单,然后我去民俗学会的藏书中抄写了一部分有用的资料,也就是我给你的这些。

  “我并不知道你学生的事儿。”

  西列斯有些困扰地点点头。

  阿方索问:“你是有什么事情打算找伊曼纽尔?”

  他察觉到了西列斯的想法。

  “是的。”西列斯这么说,“我之前购买了一本来自无烬之地的游记,是堪萨斯公国的语言。我想要寻找一位翻译。或许有出版商愿意出版这本游记。”

  “无烬之地的游记!”阿方索吃了一惊,“那的确是不错的材料,出版的时候正好碰上大公的计划,您说不定能获得一笔不菲的收益!”

  他又在不经意间用了“您”这个称呼。

  西列斯维持着冷静,点了点头:“我也希望如此。”

  他未必需要多少财富,也不会通过坑蒙拐骗来获得财富,但是如果能够得到,他当然不会主动拒绝。这是任何一个地球人应有的良好品质。

  “你还没和伊曼纽尔联系过吧?”阿方索问。

  “没有。”西列斯摇了摇头,“我昨天才知道他的存在。”

  阿方索张了张嘴,看起来又想和西列斯说他的“先知”理论,但是他最后忍住了,只是对西列斯说:“诺埃尔教授,不如我们现在就去找我的老朋友吧。您下午有空吗?”

  西列斯怔了一下,随后真诚地说:“当然有空。谢谢你。”

  “不用谢。”阿方索轻快地说,“我认为您是值得一交的朋友。”

  “你也是。”西列斯低声说。

  他们便站起来。阿方索去阅览室与那名抄写员说了几句话,然后出来,与西列斯一同离开拉米法大学。

  阿方索的语气略带着些殷勤:“民俗学会就在拉米法大学不远的地方,走过去大约二十分钟。你觉得我们走过去如何?”

  “没问题。”西列斯说。

  他们便走出学校的范围,沿着海沃德街一路向西前进。阿方索说,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就可以到民俗学会。

  路过海沃德街6号的时候,西列斯请阿方索等等,然后上楼拿了那本无烬之地的游记,随后同阿方索一同离开。

  路上,阿方索也和西列斯仔细介绍了一下他这位老朋友。

  阿方索曾经多次去往无烬之地,他与伊曼纽尔也是在无烬之地认识的。他们一同探索了无烬之地的不少地方,并且始终保持着深厚的友谊。

  西列斯有些好奇地问:“那么,伊曼纽尔先生为什么会来到康斯特?”

  “因为堪萨斯公国是个非常混乱的地方。”阿方索似乎对堪萨斯公国有些了解,便解释说,“那儿……不怎么太平。”

  “战争?”

  “不,是国内局势不太好。”阿方索说,“您或许知道,曾经的堪萨斯城是个商贸非常繁荣的城市,也是萨丁帝国的商业中心。”

  “是的,我了解。曾经的堪萨斯城贫富差距极大。”

  “那也是现在的堪萨斯公国的情况。而人们……有些受不了这样的状态继续持续下去。百年、千年、万年,财富与权力始终集中在少数人手里,而平民仅仅只是他们压榨的、豢养的……随便什么。”

  西列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然而仅仅只是反抗的心理,那是无济于事的。所以他们选择了一些更为激进的手段,这也很好理解。”阿方索较为含蓄地说,“不过,这也让堪萨斯公国的内部情况变得更为混乱。”

  “即便如此,康斯特公国也要与堪萨斯合作吗?”

  阿方索欲言又止,最后说:“即便混乱,财富与权力也仍旧掌握在堪萨斯公国高层的手中。”

  西列斯沉默片刻,便说:“他们仍走在漫长的道路上。”

  “是啊。”阿方索感叹着,“要是您能去一趟无烬之地,您就会知道,太平的日子有多么令人愉快了。”

  西列斯摇了摇头,说:“一个固化的社会的改变,从来不是容易的。”

  堪萨斯公国的混乱与无烬之地的混乱是不一样的。

  阿方索·卡莱尔意外地看了西列斯一眼,似乎想说什么,最后,他只是说:“您是对的。”

  他们在二十分钟之后抵达了民俗学会。

  与历史学会相比,民俗学会看起来朴素、低调而精致,像是一栋伫立在花园中的小楼。

  周围也的确是十分漂亮的风景。侧面是一个城市公园,而更远处一些,可以眺望到穿梭拉米法城区的坎拉河。

  阿方索说:“这儿曾经是民俗学会的初代会长的住所,后来他将这栋别墅捐赠了出来,作为民俗学会的办公场所。

  “你与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是出门参加民俗学会的集会。我们时常会聚集在一起,探讨不同的部落、民族、国家的文化和习俗。”

  西列斯点了点头,心想,阿方索说的这样的集会,参与者有多少是启示者呢?

  不过阿方索的话给西列斯带来了一点联想。他突然想到,在卡拉卡克的日记中,萨丁帝国的流浪诗人们声称自己注定的命运是死在异乡。

  这就像是一种奇特的习俗。

  阿方索·卡莱尔是否会有所耳闻?

  他们绕着民俗学会的四周走了一圈,时间已经接近下午两点。

  西列斯想了想,便趁着他们还没有进到民俗学会的时候,问:“阿方索,我在查找萨丁帝国的流浪诗人的时候,就听闻过,流浪诗人群体中似乎有死在异乡的传统。

  “有什么其他民族或者部落的传统是这样的吗?”

  “死在异乡?”阿方索看起来有些意外,“在流浪的途中死去?”

  西列斯观察着他的表情,注意到他似乎完全不知道这一点,并且也没有意识到,这样的习惯可以与李加迪亚扯上关系。

  的确,李加迪亚被现在的人们认为是旅途上的保护神。因为在阴影纪就已经销声匿迹的缘故,所以这位神明很少被人提及。

  阿方索想了想,回答说:“我未曾听说过这种传统。”他谨慎地说,“或许你可以让我回头查查资料。死在异乡……呃,关于死亡的习俗倒是有许许多多。”

  说着,他们已经踏入了民俗学会。

  阿方索便顺势说:“要是找到了什么,我会给你写信的。不过那可能需要长一些的时间。”

  “这没什么。”西列斯向他道谢。

  民俗学会的建筑整体是一个三层的小楼,内部装饰华丽、厚重,充满了久远的年代感,但是零散摆放着的,来自康斯特公国之外的文明产物,却给这栋房子带来一种异域的新鲜感。

  阿方索带着西列斯去到了二楼的一间办公室。

  西列斯心想,民俗学会的启示者……会不会也拥有一个门后空间?还是别的什么?

  可惜的是他现在并不在仪式时间中,不然也可以观察一下民俗学会这儿究竟拥有多少启示者。不过,他能够确定身边的阿方索必定是启示者。

  ……不过也是,这位能够在无烬之地中独自探索部落遗迹的民俗学者,如果没有一定的力量,那恐怕也无法顺利地回到康斯特公国。

  他这么想到,然后在办公室的门打开之后,见到了伊曼纽尔。

  伊曼纽尔是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面部看起来饱经风霜,整个人机敏而锐利。他同样拥有长长的黑发,编成了辫子。凯洛格也是如此,看起来这是堪萨斯公国的风俗。

  他首先望见了阿方索,热情地与他打了个招呼,然后望向了西列斯。

  “这是西列斯·诺埃尔教授,在拉米法大学任职。”阿方索介绍说,幸运的是,他没有疯疯癫癫地提及西列斯的“先知”能力。

  “下午好,伊曼纽尔先生。”西列斯说,“我从我的学生,凯洛格那儿听闻了您的存在。”

  “下午好,诺埃尔教授。”伊曼纽尔敏锐地说,“看来,您就是通过凯洛格和阿方索,向我询问萨丁帝国流浪诗人的那位教授?”

  “是的,这非常巧合。”西列斯回答。

  他们三人坐到办公室的沙发上。在沙发的侧面,摆放着一个展示柜,西列斯在展示柜中看到不少精致、古朴的物件。他想,这里头有多少是时轨?

  恐怕为数不少。

  伊曼纽尔主动问:“您这次来,是因为我提供的资料中有什么问题吗?”

  “不,并非如此。”西列斯说,“我非常感谢您的帮助。这一次过来,是为了另外一件事情。”

  伊曼纽尔困扰地望着他,目光中带着一点十分自然的怀疑。

  西列斯便从包中拿出那本封面是羊皮纸的游记。他说:“这是一本来自堪萨斯的探险者所撰写的,无烬之地的游记。我来找您是想要知道,您是否愿意成为这本游记的翻译?”

  伊曼纽尔挑剔地望了望那本游记,又看了看阿方索,似乎是看在阿方索的面子上,他才将这本游记接过去。他信手翻开看了看,隔了片刻,他的神情突然变了变,从原本的漫不经心到格外专注。

  西列斯适时地问:“有什么问题吗?”

  伊曼纽尔迟疑了一下,然后问:“您从哪儿得到这本游记的,诺埃尔教授?”

  西列斯不禁一怔,心想,为什么无论是凯洛格还是伊曼纽尔,在看到这本游记的内容之后,都露出了这种……奇怪的表情。

  难道这本游记的内容真的有这么了不得吗?

  西列斯便说:“从一位往来无烬之地的商人那儿,杰罗姆·兰米尔,不知道您是否听说过这个名字。”

  伊曼纽尔摇了摇头。他沉吟片刻,说:“我可以翻译这本游记。需要的时间可能会比较长,我尽量在神诞日之前将稿子交给您。不过……”

  “您请说。”

  伊曼纽尔欲言又止。在看到那本游记之后,他的态度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西列斯有点困扰于此,他问:“您为什么……?”

  “犹犹豫豫?”伊曼纽尔叹了一口气,他摇了摇头,对阿方索说,“老朋友,还记得伊舍伍德吗?”

  见他们的话头转移了,西列斯便保持着沉默。

  阿方索惊讶地说:“伊舍伍德?你是说,你那个失踪的……”

  “是的,我的兄弟。他是一名考古学家。”伊曼纽尔苦笑了一声,“这本游记中,提到了……一些……线索。”

  “伊舍伍德的行踪?”

  “不,不是。”伊曼纽尔摇了摇头,“你知道,伊舍伍德失踪之前,曾经跟我说过,他发现了一个……地方的相关线索,于是决定去寻找。然后,他就再也没有回来。”

  阿方索皱起了眉:“这本游记中提到了相关的事情?”

  “相关的……传闻。”伊曼纽尔斟酌着说,“不存在的城市。阿方索,你知道这个。”

  “……那个传说?”阿方索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

  伊曼纽尔点了点头,然后沉默了下来。

  西列斯看了看他们,试探性地问:“请问,什么是不存在的城市?”

  阿方索猛地回过神,他沉默了片刻,然后说:“是这样的。西列斯——请允许我这样叫你。”

  西列斯点了点头。

  阿方索继续说:“无烬之地拥有很多传说……呃,这一点你应该可以猜测到。而其中一个久负盛名的传说就是,在无烬之地的地图上,有一座不存在的城市。”

  西列斯仍旧有些困惑。

  阿方索说:“你可能不知道,现存的,无烬之地的地图,其实没有公认完全正确的一份。大家各执己见,认为自己买到就是最正确的。”

  西列斯想到自己曾经在玛帕地图商店听到的一些对话,慢慢点了点头。

  费希尔世界的各大国家手中恐怕掌握着最为权威的无烬之地地图,但是那不可能拿出来共享,更加不可能被无烬之地的商人、探险者等等得到。

  所以,这些去往无烬之地的人们,就只能从各种渠道购买、寻找地图。那些地图有真有假,但起码能够提供一些关于无烬之地的信息。

  “在很久以前,这些地图都是手绘的。而人们通常也认为,最开始大家掌握的地图都差不多,也就是说,所有无烬之地的地图,起码大部分,在最开始都来自于同一个地图绘制者。”

  阿方索在这里停顿了一下。

  随后,他说:“人们认为,这个地图绘制者的地图,出现了一个错误,并且这个错误绵延至今,没有人能够知道,在复杂的地图上,这个错误究竟存在于哪里。

  “只有一些零星的传说,说有人发现了这个错误的存在,并且在那个错误的、与地图完全不对应的地点,发现了一座地图上并不存在的城市。

  “所以‘不存在的城市’并非意味着真的不存在,或者是透明的、无形的之类的。而是指,地图上并不存在。

  “而那座城市中有着无数的宝藏、财富与力量。只要有人能够发现地图中的问题,那么,他就能够得到这些东西。”

  西列斯想了片刻,说:“藏宝图?”

  他想到了凯洛格的话。她说这本游记上有着藏宝图的线索。

  所谓的藏宝图,会不会指的就是“不存在的城市”?

  “差不多。”阿方索解释说,“据说这个错误在任何一张无烬之地的地图上都存在着,因为那个错误实在是太古老了,古老到人们根本不知道,地图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错误的。”

  “那为什么不能在当代,重新绘制一幅地图,然后进行对比呢?”西列斯不由得问。

  他的问题非常实际,但是阿方索和伊曼纽尔同时摇了摇头。

  伊曼纽尔说:“诺埃尔教授,情况是这样的,在无烬之地,迷雾的位置是会发生变化的,我们无法得知整个无烬之地的实时情况。

  “而最初那版包含错误的地图,那上面显示的,起码在我们已经探知的范围内,我们没有找到那个错误的位置。”

  西列斯恍然。

  他想,果然,这个世界需要一颗卫星。

  他思索着伊曼纽尔和阿方索的说法,最后他说:“这样的话,那座不存在的城市,现在是否已经被迷雾掩盖了?”

  “很多人都是这么认为的。”伊曼纽尔苦笑起来,“但也有人并非这么想。我的兄弟就是其中之一。他……非常的固执。

  “他认为,那座不存在的城市,很有可能就是被我们所有人都……忽略的一个平平无奇的东西,一个符号、一道痕迹,一个……错误。”

  西列斯若有所思。他对于这个包含着历史、传闻、宝藏的故事十分好奇,但是这事儿看起来没有那么简单。

  一个从初版无烬之地的地图就开始存在的错误;一个固执地追寻着这个错误的考古学家;一个已经死去但是游记中却提及了那座“不存在的城市”相关消息的探险者。

  西列斯想着的时候,伊曼纽尔便说:“诺埃尔教授,我希望,在我将这本游记翻译完成之后,您能为我引荐那名商人。”

  “这没有问题。”西列斯说,“到时候,我们还需要一同与出版商会面。”

  伊曼纽尔也勉强露出了一个微笑。

  西列斯将这本游记放在伊曼纽尔这里,然后与阿方索·卡莱尔一同离开了民俗学会。外面阳光十分炽烈,他们走到林荫道那里。

  阿方索左右看看,注意到周围没人关注他们,便说:“西列斯,这事儿……说真的,我的老朋友是个值得信赖的人,但是在伊舍伍德的事情上除外。”

  西列斯略微惊讶地问:“另有隐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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