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儿

  蓁儿

  入了冬,天色暗得早,转眼外头黑了下来。

  四下寂寥,银杏在窗台下坐着嗑瓜子,洛明蓁躺在榻上瞧着房梁。

  离亥时还有两个时辰,再等等她就能出宫了。

  这样想着,她心里既期待又忐忑,不知为何还多了几分莫名其妙的感觉。

  她说不清,但应当不是舍不得,毕竟这儿哪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

  她翻了个身,准备稍微睡一会儿,门外头传来叩门声。

  洛明蓁没在意,只当是司元元她们来找她串门子。

  直到不远处的银杏失态地喊了一声:“陛下。”

  她才如遭雷击一般从榻上坐起来,定眼往门外看去,果见一身明黄色龙袍的萧则站在门口。

  夜色朦胧,勾勒着他修长的身形,唯有那双眼睛,始终带了清冷的光芒。

  洛明蓁趿上鞋,慌里慌张地向他行了个礼:“陛下,您怎么来了?”

  萧则的声音哑了一些:“这宫里还有朕不能来的地方?”

  洛明蓁赶忙否认:“陛下哪里话,您想去哪儿都行,您能来这儿,妾身高兴还来不及。”

  她心下焦急,面上不敢显露分毫。

  眼看着离亥时不到两个时辰,偏生他要这个节骨眼上出现。

  一旁的银杏识趣儿地退出门外,一转眼,屋里就剩下他们两个。

  沉默蔓延开来,洛明蓁尴尬地撑起笑脸:“陛下来此,可是有什么事交代妾身的?”

  萧则单手负在身后,淡淡地道:“无事。”

  洛明蓁正愁着要怎么劝他离开,可萧则已经反客为主,气定神闲地坐到玫瑰圈椅上。

  他抬了抬下巴,冷冷地吩咐:“还不给朕看茶?”

  洛明蓁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认命地去给他倒茶水,眼神却偷偷瞄着他挺直的背影。

  他不会打算今晚睡这儿吧?

  茶水漫出来,烫到了她的指尖,疼得她轻轻“嘶”了一声。

  她捂着手指头,哀怨地皱了皱眉。

  这暴君真是会给她找事。

  她将茶杯端过去,规矩地放在萧则面前:“陛下,请用茶。”

  萧则看都没看她一眼,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洛明蓁摩挲着指腹,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陛下,这夜深了,天雪路滑,妾身看您还是该早些回养心殿,免得待会儿路上冷。”

  她刚刚说完,萧则放下茶杯,“嗯”了一声:“你说的有理。”

  洛明蓁送了一口气,可萧则又道:“天雪路滑,那朕今夜便宿你在这儿。”

  洛明蓁一噎,恨不得咬自己的舌头。

  不说还好,这下他更是不走。

  她偷偷瞟了一眼天色,再这样下去,今晚怕是走不了。

  可十三说机会难得,多待些时日便是多些祸患。

  她转了转眼珠子,忽地眼前一亮,对着萧则笑道:“陛下,您能留下来,妾身也高兴。

  只是天寒,不若妾身去为您烫一壶酒水,也当暖暖身子。”

  萧则掀开眼皮,饶有趣味地瞧了她一眼:“你要与朕喝酒?”

  她这酒量不行,酒品更是不行,上回喝醉了,就敢对他动手动脚。

  洛明蓁不知他在想什么,信誓旦旦地点头:“陛下有这个兴致,妾身就陪您喝,不然您一个人多无趣啊。”

  见萧则看着她不说话,她只当他是默许,转身便去吩咐银杏上酒。

  她打算好了,既然这暴君不肯走,那就把他给灌醉,还有不到两个时辰,她不信还灌不醉他。

  她挑着眉,轻哼了一声。

  而屋内的萧则盯着她的背影,慵懒地用手撑着侧脸。

  孤男寡女,一道喝酒,她这是在暗示他?

  他撩了撩眼皮。

  既然她想,也未尝不可。

  待洛明蓁冒着风雪回来的时候,手里抱了好几壶酒。

  又在桌上支了个炉子,将酒壶放进沸水里烫。

  桌对面的萧则斜靠着身子,似有意或无意地瞧着她。

  酒烫得差不多,洛明蓁用帕子提起来一壶,摆在了桌上:“陛下,光喝酒没意思,咱们划拳吧,谁输了谁喝,公平的。”

  她给自己和萧则一人拿了一个酒杯,揭开酒塞便准备为他满上。

  萧则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酒杯”,嘴角轻轻扯了扯:“你觉得这很公平?”

  这是酒杯?

  说它是口盛饭的碗都不为过。

  他又看向洛明蓁面前的酒杯,不过拇指大小,亏得她还能面不改色地睁眼说瞎话。

  洛明蓁装傻充愣地笑了笑,为他倒了一碗热酒:“陛下,妾身酒量不好,怕是没喝两杯就要醉了,到时候陛下没人陪着,多没意思啊。”

  萧则也知道她惯是个喜欢耍赖的性子,没有同她计较,只是单刀直入地道:“如何定输赢?”

  洛明蓁给他解释了一下民间划拳的规矩,他记性很好,讲一遍就记住了。

  准备好后,两人便划起了拳。

  萧则头一回玩,自然生疏,可他赌品很好,输了就是输了,一大碗酒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他抬了抬手指:“继续。”

  洛明蓁笑眯了眼,豪气地跟他划拳,一见又是萧则输,便喜滋滋地去给他倒酒。

  萧则看着碗里满满当当,已经漫出来的酒,眼尾抖了抖。

  倒也不必如此明显地要灌醉他。

  他眼神微动,目光掠过她满是笑意的脸。

  她就这么迫不及待?

  洛明蓁催着他:“陛下,快喝呀。”

  萧则抬手将碗中热酒饮下,见着洛明蓁高兴的模样,嘴角微微勾起。

  罢了,再让她一回。

  划了快半个时辰的拳,都是萧则输得多。

  洛明蓁看着桌上的酒壶空了一个又一个,差点高兴得跳了起来。

  她可真是太喜欢和萧则玩了,投骰子比不过她,划拳也老是输。

  若他不是皇帝,她肯定天天找他赌钱。

  酒过三巡,洛明蓁偷偷瞟了他一眼,可他脸不红心不跳的,喝了那么多酒,看着是一点醉意也没有。

  她有些不高兴地抿了抿唇,这人酒量怎么这么好?

  她将最后一个酒壶抖了抖,愣是抖不出一滴酒来。

  “陛下,酒没了,妾身再去拿。”

  她站起身准备往外走,身后传来一阵桌椅的摩擦声,手腕一紧,覆上了一层温热。

  她眉眼一跳,没来得及回过头,握在她手腕上的力道一收,让她整个人没稳住直直地往后栽倒。

  她低呼了一声,却是落入了一个宽阔的怀抱。

  握着她手腕的力道收紧,腰身也被人掐住。

  她慌乱地抖了抖眼睫,正对上一双清冷的眉眼。

  他的嘴角微微朝上,勾勒出几分撩人的弧度:“朕在这儿,你还要去哪儿?”

  他说这话的时候,揉碎了星子般的眼直勾勾地盯着她。

  隔得太近,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的酒香。

  他好像喝醉了。

  认识到这个事实后,洛明蓁别扭地动了动身子,不敢去看他:“陛下,您喝多了,妾身扶您去歇息吧。”

  头顶的人没有说话,良久,久到她以为他已经醉得睡着了。

  将视线别回来,猝不及防对上他近在咫尺的脸。

  他半眯着眼,一呼一吸都是酒香:“你说的对,是该歇息了,你应该等很久了。”

  洛明蓁不明所以地“啊”了一声,可他又勾了勾唇角:“朕也等很久了。”

  她彻底糊涂了,这是什么意思?

  她等什么了?

  可还没等她想明白,握在她腰上的手一紧,萧则直接起身,将她抱了起来,慢慢往榻上走。

  洛明蓁微睁了眼,紧紧地攥着他的袖子。

  心里急得大喊:不是,不是啊,她只是想把他灌醉了好逃跑,不是为了喝酒好办事。

  这和她想的不一样啊!

  趁着萧则喝醉了,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推着他的手,要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可萧则的力道很大,她怎么也动弹不了。

  她还在推着他,他却停了下来。

  还没等她松一口气,便被他直接放在了榻上,背靠在柔软的被褥,萧则便站在榻旁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她双手挡住自己,抖着嗓子:“陛下,您喝醉了,您知不知道……”

  她的话才说了一半,唇瓣便被略带薄茧的手指压住。

  萧则半搭着眼皮:“你不用说,你对朕的心意,朕都知道。”

  洛明蓁疑惑地皱了皱眉,什么心意?

  他又知道什么了?

  她这会儿急得要走,实在没功夫去想那些有的没的,瞧着靠过来的萧则,只慌乱地要去推开他。

  可她的手刚刚抵到萧则的胸膛,就被他握住:“你倒是比朕还急。”

  洛明蓁欲哭无泪了,还有不到两I个时辰,她能不急么?

  她正愁着,忽地感觉腰上一松,低下头时,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将她的衣带给松开了。

  凉意瞬间拢在身上,却又被他挡住。

  热气从脖颈上冒出,直熏得她脑子一片空白。

  也只是她愣神的功夫,萧则俯身,轻轻吻了吻她的脖颈,让她浑身忍不住打了个抖。

  萧则粗—重的呼吸声在耳边轻轻响起,听得她心肝儿直抖,整个人都变得不受控制,异样的情绪从心里生起,温柔的触碰让她暂时没了思考的能力。

  耳垂被人吻住,湿—热的气息扑过来,她只觉得浑身的力气被抽干了一般,趴在榻上,眼神失了些焦距。

  他已经躺到了她的身侧,将她搂在怀里,阖眼亲吻,温柔又怜惜。

  她没忍住攥紧了床单,唇齿间逸出几声轻哼,萧则满意地轻笑了一声,一手握着她的腰,让她侧过身子,带着凉意的手指捂住了她的眼睛,冰冷的面具贴在她的蝴蝶骨上。

  洛明蓁陡觉危险,面上却烫得吓人,她咬了咬牙,挣扎着要起来。

  可颈窝被人细细地吻着,略带凉意的手指握住了她的手,迫使她张开手指,与她十指交握。

  喑哑的声音带了几分缠绵:“蓁儿。”

  落下一个吻,他便哑着嗓子地唤一声“蓁儿”。

  本还在挣扎的洛明蓁忽地微张了嘴,心里慢慢发烫。

  一阵奇怪的感觉蔓延到四肢百骸。

  她只觉得自己脱了劲儿,连抬抬手指的力气都快没了。

  萧则将她的下巴抬起,让她偏过头直视着自己,在她潋滟的眸光里,轻笑了一声。

  缓缓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十指交握,掌心温柔地收紧。

  他身上带着沁人的冷香,萦绕在鼻尖,像落了一场细雪,却偏偏因着他怜惜眼神,变得暧昧撩人。

  洛明蓁呼吸一促,心跳漏了好几下。

  他的手骨骼分明,常年习武留下的一层薄茧子轻轻擦过她柔软的手指。

  她忽地别过眼,不敢去看头顶的人。

  可萧则却将她的脸捧起,醉眼朦胧地看着她,似乎是忍耐到了极限。

  可他还是克制着自己,声音带了几分小心翼翼:“你若是不喜欢,可以推开朕。”

  洛明蓁眉尖儿微蹙,理智告诉她,她应该推开面前这个人,可看着他满是情—意的眼神,她准备抬起的手忽地怎么也使不上劲儿。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难道是因为已经和他行过一次房,所以才不那么抗拒他么?

  她想不通,也不愿去深想这背后的缘由。

  可在她迟疑的时候,冰凉的手指覆上她的面颊,将她鬓角的碎发挽到耳后。

  萧则垂眼看着她:“别怕,朕会轻些的。”

  洛明蓁还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他便欺身吻住了她。

  这个吻带着绵绵的酒气,她只觉得自己都快要醉了。

  夜色寂静,看不清他的脸,唯有漫延开来的酒香,氤氲醉人。

  鬼使神差的,她缓缓闭上眼,试探着回应他的吻。

  萧则身子一僵,轻轻抱着她,吻着她的动作也慢慢温柔下来。

  明黄色的龙袍搭在榻沿,白色的里衣混着藕粉色的亵衣一件一件扔在地上,像叠了层层的牡丹花。

  素色的幔帐垂下,微弱的烛光打映在其上,映出两道纠缠在一起的影子。

  一个时辰后,洛明蓁躺在榻上,她睁眼看着头顶黑黝黝的房梁,脑子一直空白着。

  明明是寒夜,她却觉得热得厉害,脸上一片红晕,连眼睫都烫得直抖。

  她微张了嘴,像呼吸不过来,搭在被褥上的手指透着可疑的粉色。

  萧则紧紧将她抱在怀里,因为醉酒已经睡了过去。

  他呼吸平稳,鬓角的碎发全被汗水打湿,唇畔却带着几分心满意足的弧度。

  洛明蓁正想往旁边挪一挪,没忍住“嘶”了一声。

  她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吵声,心里悔得只想倒回去打死之前的自己。

  她真是昏了头才会没有推开他,那些嬷嬷都是骗人的,同房哪里好受?

  明明满脑子只有一个“疼”字。

  她愤恨地瞪了睡着的萧则一眼,都是他害的!

  目光落在他背上那一道道被她抓出来的血痕后,心里才稍微好受了一些。

  她疼,他也得跟她一起疼。

  案台上的烛火早就熄灭了,洛明蓁忽地敛着眉,看着静静地趴在她颈窝里的萧则。

  她轻轻喊了一声:“陛下?”

  他没回应。

  她又提高了声音,他还是睡得安稳,想来是刚刚太累了,再加上醉酒,这会儿怕是一觉睡到大天亮。

  她脸上的神色凝重的起来,看着他,轻声道:“对不住,我得走了。

  其实你对我挺好的,可我们真的不是一路人。

  你是皇帝嘛,以后是要娶很多妃子的,你对我说不定也就是一时新鲜,过段时间就忘了,而且你娘那个老妖……咳咳,她老人家太厉害了,这宫里到处都危险,惹不起我还躲得起。

  反正,我不在,你把司元元她们娶了吧。

  她们几个都挺好的,你别欺负她们就行。”

  她又不自然地咳了咳,“我这可不是始乱终弃,按理说,还是我吃亏的,所以你别赖上我。”

  也许再待下去,她真的会喜欢上他。

  她喜欢听他宝贝似的叫她“蓁儿”,也喜欢他陪她玩。

  不过她不喜欢他是皇帝。

  谁让皇帝是这天底下最最喜欢不得的男人。

  她抿了抿唇,故作轻松地笑了:“我走啦,以后就不见了。”

  不过像他这么高高在上的人,她走了,应当也只是会生气,过段日子找不到她,也就会忘了有她这么个人。

  这样也是最好不过了。

  她止住思绪,轻手轻脚地从他怀里退出来,正要起身时,才发现手腕却还被他紧紧握着。

  榻上的萧则阖着眼,满头墨发铺在榻上。

  露在被褥外的一截手臂苍白得没有血色,心口隐隐跃动着红色的花纹。

  可夜里太暗,她没看清,也没有再去看他。

  只是盯着被他握住的手,他握得很紧,像是要将她的手攥进骨头里一般。

  洛明蓁试着抽了好几次,都没有挣脱。

  只得用手指一点一点将他的手掰开。

  挣开后,她赶忙俯身捡起地散落的衣裙,一件一件地穿好。

  她径直趿着鞋,忍着腿上的酸疼,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打开门闩后,她转身出去,却在关门的时候没忍住瞧了里屋一眼。

  隔着层层的幔帐,也只能依稀看到里面躺着一个人。

  她挑了挑眉,没再去多想了,反而伸了个懒腰,缓缓将门合上,头也不回地往梅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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