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三年
我和千秀跟着他绕过一个高过头顶的棕红漆的摆满瓷罐的柜子,转到了后堂一静室。
千秀把贺礼送上,桑郁也不客气,收了放置在柜上。
方一坐下,桑郁取出一套紫砂来,搁在我面前的方桌上,这个时代,作为陶器的一种,紫砂却并不是盛行于世的,偶尔一套精致的紫砂壶,也是十分难得。
只见桑郁将茶末倒入釜中,又挑了少许的盐、枣、橘皮、薄荷等调味,方才加水煎煮。
千秀向来对这些颇需耐性的玩意儿上不去心,我也不拘着她,要她径自到外头凑个热闹去。
这厢,“三沸”过后,桑郁将舀出的第一碗“隽永”注入我面前的紫砂盅里,我笑着谢过。
桑郁这一手煎茶煮茶的娴熟功夫,倒是见了些功底的。
“如何?”见我举袖细品,他在旁期待地盯着,我方一撂下紫砂盅,他就一脸等着被夸奖的模样。
我轻笑道:“好茶。”
“光是茶好?手艺呢?”桑郁竟然不肯罢休,非要我实实在在地夸奖他才成。
我不禁笑开了,连连道:“茶好,煮茶的手艺也好,好好,好极了!”
他这才肯放过我。美滋滋地坐回去。也捏着紫砂盅啜饮。
“其实。我这也不过是个半吊子。我家掌柜地那一手煎茶功夫。才是到家了地。”桑郁道。
“哦?如此。这茶斋里整日香气四溢。定会客似云来地!”我附和道。
“呵呵。这可就不敢妄言了。你管记地茶园那可是远近闻名地。仿佛是天下地好茶都聚在了那里。如今。我地茶斋方才起步。可要展眉多多提携了!”桑郁玩笑道。
“桑兄。拐着弯儿地骂我井底之蛙呢吧!”我散漫地回道。
“呵呵。被你听出来了!不好玩。太不好玩了!”桑郁高声叫着。
我摇头叹气,由着他闹得高兴。
过了一会儿,我想起,“有没有阿萱的消息?”
“派去她家乡的人回来说,阿萱几个月前,和她爹搬走了,至于搬到哪里,没有人知道。”桑郁正色道。
“好好的,干嘛要搬家,何况,她爹的身体不是不好?难道已经痊愈了?”我困惑着。
“兴许吧,这个阿萱,怎么也不跟咱们联络,她一个弱女子带着老父亲,如何在外面生活?”桑郁有些微责却又带着不忍。
我也跟着叹气。
想想那个弱柳扶风秀美无匹的女子,就这么失了联络,没了踪影,也不过徒留了一声声叹息。
我和桑郁都沉默着,大概都在心里想着当初见到阿萱的情景。
一晃眼,三年就这么过去了。
物是人非。
“呃……”桑郁忽然再开口,有些犹豫,“书院的课业也快要结束了。”
“嗯?”我惊看他,怎么,他也要走了么?
他不看我,将头偏向那边煮茶用的釜,死死盯着,仿佛那里头是神水一般。
我放轻松了口气浅笑道:“这么说,你就快要去实现你游遍天下的心愿了?”
他的嘴唇嗫嚅了几下,终于转过头来看我,“也不是急于这一两年,若是……”他抿了抿唇接着道:“若是你想我留下,那我……”
“桑兄!”我打断他的话,“我知道阿萱回家去了,你觉得倘若就此留我一人在竞阳,有些过意不去,可是也不能就因了此而抛却了你的理想留下来陪我,何况,我们是朋友,长长久久的朋友,等你几年后自他乡游历了回来,我们再和阿萱一起相聚,岂不更好!”我抑了淡淡的离愁,尽量把话说得充满期待和美好。
“几年,游遍天下?哪能呢!也许会是几十年呢?到时恐怕……”桑郁骤然有些激动。
“恐怕到时候我们都老了!”我笑着接道。
桑郁垂着头。
我试图引他打点起精神来,就拿起紫砂茶盅嗅了嗅,道:“这套紫砂茶具是从哪里得来的?竞阳城里可不多见呢!”
桑郁省得我的好意,也当真打点起精神给我说起这套紫砂的来历来。
……
晚膳后,拿着桑郁送我的另一套全新的紫砂茶具,往希园走去。
借花献佛,先生会喜欢的。
进了希园,静非不在院子里,倒是听得不远处的梅林里,有呼呼的风声。
这个时辰,应该不是管沐云在练功才是。
我少见的好奇心起,就走了过去。
此时不是腊梅开放的季节,一株株梅树都是枯枝干木的,往深了些去,层层梅树中间,隐约一个人影,却就是管沐云没错。
他不是每日晨起练功练到午时么?怎么最近改了习惯了?
说起来,打他跟先生习武,也快三年了,居然出人意料地坚持了下来,且每日都练得辛苦努力。
尤其最开始的时候,他练武仿佛已经近乎疯狂,每日十来个时辰,废寝忘食;等到了去年,才知道缓和一些步调,稳扎稳打起来,到了如今,他的练功时间变得极为规律,每日晨起三个时辰,就是如此,长久坚持,也是不易的。
当然,持之以恒的好处就是,他的武功精进神速,清叔伍叔等人,就算是一起攻之,也难掠到他的衣角了。
这个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确然叫我吃了一惊。
就如此刻,他依旧高瘦,但已然结实了不少的身躯,在树与树间穿梭,手中游龙似的软剑仿若有了神魂一般,形随意动,与他矫健的身姿融为一体,浑然天成。
我就这么远远见了,知道是他,也不再近前,转身往梅树林外走去。
“你,你来了。”后头,传来了管沐云的声音,嗓音不再似当初般轻佻高昂,有了些低回。
有功夫就是好,转瞬就到了跟前了。
我一转身,果然管沐云就在我身后不远处立着,一身青灰色的窄袖高靴打扮,依旧瘦削的脸,仍旧有些苍白,但看起来终究健康了不少,气息匀称,并没有受到大肆练功的影响。
“嗯,我来看先生。”我平和着说着,岁月,真是了不得的东西,如今,与管沐云的相处,没了当日的剑拔弩张,只剩下平和的客套。
他的眸子里有刹那的暗沉。
“怎么将练功的时辰改了?”这么久的习惯突然改了,总该有个因由的吧。
他摇摇头,“没有改,就是想着再多练几个时辰而已。毕竟,也许……”
他停驻,没有再讲下去。
我也不追问,再开口:“悦园的地基已经开工了,这些日子,得了空,你也过去看看,倘若哪有不对的,也好来得及改。”管府缓了两年多,终于有财力和精力重新修建悦园了,那是他爹娘的园子,理应他去跟着。
“嗯,”他先是点点头,却又在转眼间盯着我问道:“叫我过去看着,你是不是就打算不管了?我去了,你就不去了?”他干么用那种好似是幽怨的眼神看我,害我以为做了什么事儿对不起他了。
我歪了下头,赶紧想他这是说什么呢?什么叫他去了,我就不去了?
“你是打算随手扔给我,你把银子放到那儿,就算尽到责任,再也不用管了是不是?”他的神色间有点儿激动,额上的青筋都出来了。<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