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 家业
我发现,面对这个我如今不知是要恨还是要躲的人,我越来越多的时候,只有沉默。
见我一直抿嘴不语,他蓦然收起了吊儿郎当的神情,挺直身体,沉下了脸,“是不是连跟我多说两句话都不肯?”
“少爷、少夫人,我先下去了。”文岱躬身要退出去。
“不必,文叔,您就在这儿吧。”我轻声冲文岱道。
文岱看看管沐云,再看看我,垂眼立着。
我再面向管沐云,却见他皱着眉头瞅着文岱,我没那闲工夫琢磨他是为了什么,直接问道:“什么事儿?”不就是扣了他的银两么?还能有什么?
管沐云这才不再瞪着文岱,转向我的时候又恢复了嬉笑状,变脸变得可真快!
“呵呵,夫人,这书房,用着还算顺手吧?”出乎我的意料,他却没有先提银子的事儿。
我心里奇怪,面上浅淡道:“占了你的书房,是我的不是,待会儿我会叫人把我隔壁的厢房收拾出来,我去那里。”
“夫人,误会了不是!你看,我的本意是,毕竟夫人才接了府里的生意,正经该在书房里议事,我问问也就是想说若是这书房还缺些什么,我好叫了人来早早添补。”他仍旧嬉笑着道。
他这可够没脸的,为了银子,笑脸倒是卖足了。
我凝眼看他。再道:“生意上地事情。我没有接什么。不过是暂且帮帮忙。如今老爷地百日之期将过。不如这样。打今日起。所有地事情都请清叔文叔他们跟你去禀。主意也都你来拿。”
我说这话地时候。心里是真希望就这么扔给他算了。虽然这大约是我地奢望。
“别别别。夫人还不知道个我。除了正经事。什么吃喝玩乐地事儿。我都成。可是管记那些正经八百地账册呀、造船呀地玩意儿。还是要多多烦劳夫人了!”
他这话。恐怕九泉之下地管老爷听了要气得跳脚地。就是一边地文岱。我眼尾也瞥见他地脸色已经不对了。
不过这人地荒唐倒是没什么叫我再惊讶地。似乎是已然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了。
“不过夫人。我可是听说。咱们家地生意已经倒得七七八八了。此话可真?”管沐云说这话地时候。是笑着地。
这人是真没心没肺还是怎的?那可是他家的基业,他过世的爹爹兢兢业业经营了二十年的基业,他就一个“听说”就打发了?
“少爷,是这样,”文岱见我没有搭理他,接过话来回他道:“如今管记确然是遇到了些难处,可是,文岱确信,只要少爷少夫人带着大家齐心合力,一定可以共度眼下的难关的!”
“我没有问你!”管沐云的语气很不客气,眼睛一直看着我一瞬也不瞬道:“我在问我自己的夫人!”
文岱被他这话赶得满脸涨红,管老爷在世的时候,向来对文岱等一干属下礼遇有加,又哪里受过这样的责难。
尽管如此,文岱还是忍住难堪,赶紧低首后退一步,静立着不语。
“你这是做什么!文叔是长辈!”我的声音拔高了,虽然看不到我自个儿此时的面色,不过大概是沉得厉害。
“我也没做什么!不过是叫他明白自己的身份!”管沐云把一字字如冰珠一般从嘴里发狠地吐出,脸上都是讽刺的笑容。
“你这样太过分了!”我绷紧了声音道。
“少夫人!”文岱脸上犹有涨红的痕迹,赶紧抬头看我,“少爷说得没错,是我的不对,不该胡乱插话,请少夫人不要为此跟少爷争执。”
管沐云嘲弄地睇着我,那种戏嘲的眼神仿佛是在说:看吧,他自己也这么说。
我从鼻子里呼出一口长气来,挨骂的都出来给骂人的说好话了,我却白白窝了一肚子的火气。
这些人的所谓的忠心哪!就怕到最后都落得个被当做驴肝肺的下场。
“夫人如今这么辛辛苦苦地强撑着,恐怕到最后,是白费力气,得不偿失哦!”旁边茶几上放着一个茶盅,他顺手将盖子拿在手里似有意似无心地端详着,口里不停接着说道。
他这怎么像是在说别人家的闲话似的!好像他方才讲得是他自家的事情才对吧!
这种人!我是该夸他一句够淡薄,将钱财彻底视为身外物,还是骂他一句够混账,将他亲爹的一片苦心当做流水?
咦,怎么如今我仿佛也是那些好心被当做驴肝肺的一干人等中的一个了?
“我是不是白费力气,都是我自己的事!”我赌气似地道,说出口了才骂自己幼稚,也被眼前的混账传上了烂毛病。
“别呀,如此,相公我会心疼的呦!”他不正经地笑着。
我气结,瞪他好一会儿,才别开眼睛,冷道:“免了,我可不敢领受。”
他听了竟然大笑,而且猖狂至极得笑了好久,才道:“哪里有什么不敢的,我自己的娘子,我不心疼谁心疼!”
“你——”我想我大概肝火上升了,这人就当着文岱的面胡说八道,完全没有顾及是吧!
如果眼睛是刀,八成此时管沐云的身上怎么也中了十几刀了,我提气勉力转了眸子,望向窗外,心里数着数,到十的时候,火气才算淡了一些。
“你到底进来干什么的?”我决定尽快结束这段无聊至极的对话。
“干什么?没有要干什么呀,不过就是来看看我辛苦筹谋支撑家业的娘子而已。”他一脸赖皮样。
我深呼吸,“你要是没别的,我这儿还有事儿,请吧!”语罢,我抬手指向门口。
“诶,急什么?我还有话没说完呢!”管沐云道。
我压下脾气不看他。
“呵呵,夫人,以后可别怪相公我没有提醒你,管记的生意,早早晚晚也是保不住,不如干脆些早早了事的好。”管沐云再道。
“你可别忘了,这是你爹留给你的,丢了,你可就什么都没了,想要继续锦衣玉食醉生梦死地过日子,恐怕难了!”我讽道。
“呵呵,说得好,锦衣玉食,醉生梦死!用得好!果真是我的夫人!哈哈,哈哈!醉生梦死,醉生梦死……”管沐云似喜似悲似惘然似迷茫地重复着那四个字,立起身来,负着手,就出去了。
我和文岱相视一下,都是皱眉无语。
我突然想到,被他一顿气,忘了他没有跟我提银子的事儿。
这人……今儿是怎么了?<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