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惊惶失措
早晨简单吃了点儿饭我嘱咐王东在家好好呆着拍拍来顺的脸说:“走爸爸送你上学去。”
来顺红了脸:“我都上四年级了不用大人送了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了嘛。”
我忽然觉得小家伙长大了笑得竟然有些尴尬:“对对对那我就不送了。”
走出胡同口一回头我看见来顺站在胡同的另一头呆呆地望着我依稀有泪花在他的眼里闪动。这小子很聪明啊我怀疑他已经知道了这几天生的事情至少他也猜到了一些情况觉察到了我的用意。脑子一乱我转回头大步上了马路。我不敢去回忆这些年的往事我怕自己会冷不丁哭出声音来。来顺在我的身边一天一天地长大我爸爸在我的眼前一天一天地苍老……我记得我还有一个嫂子尽管这个嫂子没有什么名分可她的确是我们家的一分子。她叫什么来着?林宝宝……这些日子我几乎都把她忘记了连她的模样在我的眼前都是模糊的我只记得十几年前她很漂亮她留着一头乌黑的长她的胸脯高耸她的屁股滚圆她说起话来很放肆她在唱歌:“一朵红花向阳开贫下中农干起来……”
此时艳阳高照我却浑身冷心事涌上脑际我的五脏六腑空空如也有点儿害怕有点儿心酸还有点儿说不清楚的厌倦。市场里很平静一切都在有序地进行。魏三在背着手“视察”金龙在低着头想心事王娇嗑着瓜子在跟一帮年轻人高谈阔论。我冷笑一声回库房闷坐了一阵拨通了大光的电话没等开口大光就说话了:“宽哥我打听过了家冠以前的那帮伙计里没有一个值得怀疑的。只有钱风多少有些嫌疑可是他被教养了根本不可能办这事儿。”我问他在哪里?大光嘻嘻哈哈地说:“这几天太累了我召集几个兄弟在你们家外面的小吃部喝酒呢顺便盯着点儿别让小钱过去闹事儿。”
我无聊地挂电话点上一根烟走出门来。一路溜达着不知不觉竟然回了家。我家胡同口的小吃部里很热闹里面唧唧喳喳好象还有划拳的声音。我站在小吃部门口敲了敲门:“伙计们挺热闹啊。”大光回过头来冲我一呲牙:“别上火啊宽哥光吃饭没什么意思我让大家稍微喝点儿。伙计们别喝了适而可止。”我笑了:“不会用词就别装那个有学问的那叫适可而止。喝吧伙计们太劳累了喝点儿酒应该。”大光摸着头皮瞥了我一眼:“不叫适而可止?上学的时候老师就是这样教的我呀……这也对反正都是一样的意思又不是要去考大学。”我对他使了个眼色大光跟着我出来了。
“大光这几天你哪里也不要去就在这里看着我家一有动静就去帮王东听他的指挥。”
“没问题明天我抽时间回冷库交代一下就正式在这里‘上班’。”
“知道要生什么吗?”
“知道咱们这路人整天踩着刀子走哪能没有牵扯家里人的道理?我理解你。”
我摸着他的肩膀笑了笑:“好兄弟。受几天累等我把钱小子收拾了你们都回家好好休息几天。”
大光点了点头:“应该的我一直没给你做出什么成绩只好这样找补找补了……客运那边还好吗?”
我说:“还不错有天顺在那儿帮忙照应着应该没有问题。”
我没有回家我怕我爸爸从我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我不停地在街上溜达天在不经意的时候黑了。我突然感觉现在的自己是那么的脆弱像一根在风中颤栗的枯草不知道哪股风就可以把我拦腰折断。仰望繁星密布的天空我一下子想起了在看守所的时候我曾经想过的一件事情那时候我想听说世上的每个人都对应着天上的一颗星星我应该是哪一颗呢?我的这一颗什么时候会滑落呢?滑落的时候是悄没声息的还是赫然闪亮的呢?应该不会是闪亮的吧顶多是线那样的一道弧一眨就没了。月亮在往一块烟雾般的云雾里移动这样星星就更加明亮了。我眯着眼睛看它们有的大有的小有一些密密麻麻地排成一行像火车轨道一样渐渐长大我看着它们就像看着我自己曾经走过的路一样。我觉得以往生过的一切犹如一个绵长的梦这个梦连绵而又破碎我抓不住它它就跟烟雾一般缥缈轻浮一抓就没了。月亮在刹那间钻出了云层苍白而冰冷的月光像一把把雪亮的刀子挥过我的眼前。我使劲扭了一下脖子感觉自己的脑子木头一般沉。
回到家我爸爸不在正屋王东和大光在那里抽烟。院子里的灯灭了两只烟头一明一灭像两点鬼火。
我把门关紧了冲他们挥了挥手:“不早了回屋睡觉去。”
王东丢给我一根烟:“你睡去吧我跟大光聊点儿家常。”
我点上烟拉了大光一把:“你不困吗?”
大光一眨巴眼:“没事儿你睡去吧东哥在跟我谈理想谈人生呢。”
王东笑了:“谈什么人生?谈的是下三路。他喜欢听我喜欢讲两相情愿。”
回屋躺下床头上的大哥大响了我拿起来一看是老虎的号码直接按了接听键:“虎哥?”
老虎沙沙地笑:“是我。哈有意思啊那小子的胆子怎么这么小呢?连屎都拉了。”
我知道老虎把事情办妥了压低声音问:“你在沂水还是在路上?”
老虎依旧笑:“没在沂水也没在路上我到了郑州。嘿嘿我什么脑子?不躲几天我能回去嘛。”
我对老虎说在外面躲几天也好前面的事情还没处理干净等彻底处理干净了我就通知你回来。老虎说前面那件事情估计没什么大问题主要是这次小钱再无能我也得防备着他点儿没有什么动静我再回去。我问你是怎么处理的小钱?老虎嘿嘿地笑:“那可真是个傻逼呀……我跟你那个叫大光的伙计电话联系了以后没跟他照面直接让他走了我就去了他租的那间房子。完事儿直接把小钱抓到了那里。小钱不认识我还以为我是个好说话的主儿呢跪在地上一个劲地求我放了他他要给我一万块钱。我没跟他叨叨拿出刀子挑了他的两个脚筋。这小子直接昏了裤裆里那个臭啊……我没管他坐在旁边抽烟。这小子醒过来以后连哭都不会了直央求我别杀他。我告诉他我暂时不会杀你但是你胆敢再去折腾张宽我随时会来杀了你的。他彻底‘放躺儿’了跟他妈汉奸跟鬼子表决心一样躺在地上赌咒我要是再敢动这个念头你杀我的全家我都没有怨言。血淌多了我怕把他淌死就背着他丢到了医院门口自己走了。”
“好很好”我想了想“这样你好好在外面躲着我派人回去看看没什么事儿我就通知你回来。”
“我想好了在外面不错跟老鹰似的真潇洒。暂时不回去了闯荡一阵再说。”
“别这样啊”我有些着急他走了谁来帮我处理那些棘手的事情?“玩几天尽量回来我很需要你。”
“这样吧”老虎顿了顿“你有什么需要我办的我回去给你办就是了。钱呢到时候再商量。”
“去你妈的”我笑了“你想当职业杀手啊第一笔生意跟我做?”
“没那个想法”老虎笑得很无奈“我做的事情太杂了……算了不说了就这样吧。”
挂了电话我躺着抽了一根烟很快就睡着了脑子空荡荡的一夜无梦。醒来的时候王东和我爸爸正坐在外屋的沙上说话。见我醒了王东笑道:“你行睡得跟个死猪似的。”我爸爸看了王东一眼疑惑道:“你一宿没睡?”王东连忙回答:“我哪儿敢睡?浙江那批货要来了等了一宿呢……老孙这家伙真扯淡说好了又没来。”我爸爸放心了边喊来顺起床边说:“别光为了挣钱忘了身体身体最重要。你睡去吧我给你们听着消息。”王东打着个哈欠边伸懒腰边进了我这屋。
随便扒拉了几口饭我走出了院子。小吃部开着门几个兄弟坐在里面吃油条我问一个叫曹杰的大光呢?曹杰说刚走说是回冷库安排一下马上回来。我转身上了车倒车的时候油门加得大了点儿差点撞到我家的院墙上我骂了一声慌你妈的什么慌?忙着去找死啊。骂完了心里莫名地泛起一股空虚一时竟然不知道自己要把车往哪里开。
把车放回去我给天顺打了一个电话问他蝴蝶那边有没有事儿?没事儿的话马上过来去蒯斌饭店等我。很奇怪还是在原来的那个地方我又碰见了上次那个背影像杨波的女孩。我又一次把她当成了杨波这个背影好象一块磁铁一下子把我吸了过去力量大极了我被猛地吸到了她的前面刚一回头那个女孩就狠狠地惋了我一眼我尴尬得笑都笑不出来了怔怔地看着她从我的身边飘然而过像风吹着的花瓣。我记得那天的阳光特别毒照在头顶上有一种被砂纸磨着的感觉。我孤单地站在阳光下感觉自己仿佛是一具蜕了内容的蝉壳四面八方吹来的风全灌进来了。杨波你在哪里?一样的时间一样的太阳底下让我感到困惑的是人与人之间竟然会如隔万里我想象不出来杨波此刻会有什么样的心情也想象不出来她此刻究竟在哪里在干些什么?一些关于我跟杨波的往事如风中的轻烟般飘过我的眼前让我一阵阵地眩晕……后来我听过一歌有一句歌词印象特别深“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当我想到自己将成为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在冬天的雪地里独自行走时心中那种凄凉的感觉几乎让我站不住了。我就那样用一个僵硬的姿势站在阳光下傻笑眼前满是杨波幽怨的目光……我感觉自己神经了到了蒯斌饭店的时候我竟然看见杨波坐在门口晒太阳。
“大宽傻笑什么呐?”天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对面。
“啊?你怎么来了?”我猛然打了一个激灵。
“刚下车”天顺过来拉着我就走“刚才有个小孩跑过去跟大人说这里站了个神经病……”
“去你娘的你才神经病呢。”我尴尬地跨上了人行道。
天顺笑道:“你小子肯定有什么心事不然不会这么着急找我。”
我苦笑道:“我找你没什么大事儿就是寂寞想让你陪陪我。我找着杨波了。”
天顺撇了一下嘴巴:“我知道了蒯斌对我说了。去她二大爷的吧她死了才好呢不值得为个婊子伤心。”
杨波是个婊子?我一凛差不多现在的她应该归类于婊子那个级别我笑了笑:“可惜了。”
蒯斌没在店里我问一个服务员蒯斌去了哪里?服务员说一大早他就接了个电话脸都没刮就走了。我让服务员给他打电话告诉他我找他商量一件事情然后就跟天顺进了一个单间。正跟天顺就女人的话题胡乱聊着服务员就进来喊我听电话说蒯斌回电话了让我亲自去接。刚抓起话筒蒯斌就在里面嚷嚷上了:“你是怎么搞的?怎么把小钱给弄残废了?”我的头皮一麻好家伙这么快他就知道了?我很尴尬胡乱应付:“你是怎么知道的?”蒯斌急急地说:“这你就不用管了我也是一分钟之前才知道的人家报案啦怀疑是你的人……”我的头皮一麻连忙插话:“要不我先出去躲躲?”
“不用了我都给你安排好了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你的头上他们只是怀疑可能得走走过场。”
“这我不怕我没有去过沂水爱怀疑谁怀疑谁”我放心了“你回来吧我找你商量个事儿。”
“还回个屁回?”蒯斌叹了一口气“我再找找别人尽量争取把这事儿压住。”
“蒯哥你就别麻烦了。老虎不回来了亡命天涯去了一切事情他都担着警察找我我也不怕。”
蒯斌沉吟了半晌开口说:“那也不行你不能出一点儿麻烦一出麻烦大家都跟着你倒霉……”
你跟着我倒的什么霉?刚想反问他一句猛然就想起了去年我派人帮他打伤了一帮外地司机的事情。
我哦了一声胡乱敷衍道:“那你就按你的想法来处理完了就回来今天我把你的店包了。”
蒯斌说:“你跟前台说一声就可以了我尽量早点儿回去记着啊先别回市场。”
我笑了笑:“我不笨我回去让他们罗嗦我啊……就这样吧蒯哥受累了。”
真没想到小钱是这么个犟种他这是把生死置之度外了……想起老虎的那套充满自信的话我竟然笑了到底是个没脑子的地痞啊你就没从他的表情和眼神上看出点儿什么来?看出来就应该加大“帮助”他的力度啊。我顺着这条线一路往下想小钱报案了不管残废没残废这终究是一起重大伤害案件警察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接下来就会调查挑他脚筋的是什么人老虎暂时不可能落网警察会分析事情的原委很快就跟前面并案了这一定也是老虎的人干的老虎的上面是谁呢?很快我就会浮出水面……警察找我来了可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甚至可以告诉警察老钱欠我的钱三年没还了我跟他要他不给我是个老老实实的生意人没办法只好找人帮我要至于他们怎么要的我不知道反正钱没要回来他们之间生了什么我一概不知道。你能把我怎么着?我也的确没干什么呀这么一想我的心敞亮起来撑开的伞一样。
回单间坐下我把老虎将小钱打了的事情告诉了天顺天顺不屑地哧了一下鼻子:“去***这算点什么事儿?这样的事情多了去啦他们管得过来嘛再说他们有什么证据证明是你安排老虎去打人的?没人证明吧?现在是法制社会抓人是需要证据的!让他们来找我还反告他们个诬陷罪呢。抓人?让他们抓过二十四小时不放人我告他个非法拘禁!放心政法机关不会那么傻他们应该先去抓打人的人抓不着顶多传你过去问问情况这叫询问不叫传讯我懂。”
“哈哈你真是虱子多了不咬人啊看样子你经常被人家‘询问’。”
“你算是说对了”天顺把眼一瞪“我还不理他们呢老子没空伺候你们!”
“话是这么说可防备着点儿没错我不想引起警察的注意。”
“也对咱们这些人经不起折腾了一折腾保准出麻烦唉……难啊。”
我决定杂乱的事情不想了随手打开了电视机。电视里有一群老太太在跳舞。她们可真精神啊如果把眼睛眯着看就跟一群小姑娘差不多舞跳得漂亮极了。我无耻地想等我熬成了一个老头儿我就一头扎进这帮老太太群里挨个挑哪个长得像杨波脾气像刘梅我就把哪个娶回家万一人家的老头还健在我就冒充退休省委书记去勾引她直到把她骗上我的床。不过那时候我裤裆里的小和尚还能顶用吗?恐怕够戗说不定跟一溜鼻涕差不多软那也不要紧我吃壮阳药实在不行我就在那上面绑上一根冰糕棍……这样胡思乱想着我竟然笑出声来大流氓啊怎么连这个都想?
我想过好多次了如果有一天我被警察抓了永远也别想蒙混过关甚至连哄抬物价这样的事情都别想逃脱法律的制裁。我突然现我走的这条路从一开始就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只要踏上这条路前面的终点就已注定。我开始怀疑刚出监狱时候的那些梦想我只要小心奕奕地往前走把一切不法行动都策划得天衣无缝在不远的将来我便会过上一种梦寐以求的好日子甚至可以成为一个呼风唤雨的人物。那时候我只要保持清醒的头脑马上从这条路上撤回来利用我积攒下来的资金踏上正经生意人的行列圆满地走完自己的人生……这他妈都什么呀!我怎么没看见一个类似我这样的人有一个圆满的结局?我知道很多人羡慕我甚至崇拜我我曾经亲耳听见几个上学的半大小子在路上说等我长大了我一定要闯荡江湖最起码要混成张宽那样的好汉多威风?吃穿不愁到那儿都是大爷!唉孩子你们知道我的苦楚吗?
有一次我跟蒯斌在他的饭店里谈起这些事情蒯斌说真正干大事儿的人应该有克制力混黑道只是一种方式这样的方式不是可以利用一辈子的完成了原始积累就应该马上抽身赖在黑道上装大哥的人永远不会有好结果。我觉这些年自己不过是做了一个有声有色的梦开始的时候很美最后却变得越来越可怕……醒了只有残酷的现实。
“我不想赖在这条道上啊”我瞪着电视机喃喃自语“撒谎我是个**。”
“哈又走神了……刚才你又想什么去了?”天顺敲了敲桌子“怎么突然说起胡话来了?”
“这不是胡话是真话啊”我继续自语“赖着不走的是**走不了的是软**死在这里的是死**。”
“哈哈哈跟**较上劲了……”天顺不理我了就着包子喝开了酒。
门突然被打开了蒯斌脸色蜡黄地站在门口:“张宽赶紧走!”我一下子愣住了:“为什么?”蒯斌将手里的一个大信封猛地戳进我的怀里:“这是你的一万块钱拿上赶紧离开这里快!”天顺猛推了蒯斌一把:“出什么事儿了?要走也给个明白话啊!”蒯斌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那事儿我没给张宽办好警察什么都知道了……”忿忿地瞥了我一眼“你还安排一个叫虾米的混子去砸了关凯的摊子是吧?他把人砍啦正在派出所‘洋干’呢。妈的什么事儿嘛!大宽来不及了赶紧走。我也得出去躲几天警察连我的事情都开始调查了……”窜上来猛地搂了我一把“哥哥对不住你了!先走只要警察抓不住你等些日子也许会有办法缓解暂时只好这样了。”我的脑子有些空喃喃地说:“不应该这样吧?我干了什么呀。”
“别胡思乱想了没用!先离开这里再说。”蒯斌拉一把天顺老鼠似的挤出门去。
“大宽我去送你”天顺挣回身子一晃车钥匙“上我的车!”
“别着急呀”我这样说着还是跟在天顺后面走了出来“我得跟家里交代一下。”
“马上走!”天顺已经冲到了停在饭店门口的一辆黑色轿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