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焦头烂额

  这些天我的脑子非常乱一考虑问题我妈和我爷爷还有我哥哥的影子就在我的脑子里忽悠。

  我想我妈我想她在这样的季节里坐在门槛上织毛衣的样子她一下子就不在那里了。

  刚出狱的第三天我带着来顺去了公墓。我妈的坟头就在我爷爷的旁边比我爷爷的小显得有些清冷。我让来顺在草丛中捉蚂蚱给我妈磕了几个头默默地烧纸。想到自己真的成了没娘的孩子我的心空得像是被人一下子挖走了。抱着我妈的墓碑流了一阵眼泪我又给爷爷的坟头压了几张烧纸然后牵着来顺的手往回走。我的脚步飘忽得厉害就像踩在棉花上一样。我想我真是个杂碎我爷爷走的时候我不在场我妈走的时候我也不在场……我哥哥走的时候我在不在场?我记不起来了恍惚觉得我去送过他。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我用青蛙蹬腿的姿势冲上了天我在天上游泳我看见地下我哥被五花大绑地押到了一个荒凉的河滩我哥哥冲着天空喊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枪响了声音很小蝗虫飞过似的。我从天上下来抱着他的脑袋说哥你不像好汉的样子你应该再唱上那么几句比如手提钢刀气冲霄汉什么的。我哥坐起来顶着一头鲜血冲开枪的人说我弟弟说得对刚才你们没按操作规程来重新打等我唱完了再打。我爷爷来了我爷爷说近你妈打个屁呀打?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你的心里还有父母亲人吗?我哥哥呼啦一下不见了。

  “来顺告诉我爸爸走了你想他不?”我蹲下身子摸着来顺的脸问。来顺不说话茫然地盯着我看。这小子还在装哑巴呢。我爸爸早就跟我说了来顺这小子很有意思白天不说话晚上睡觉的时候说说的不是梦话全是心里话。比如那天他说我妈疯了我爸爸没了俩爸爸都没了还有一个爸爸在监狱里没出来。听了我爸爸的话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问来顺你说的那个在监狱里的爸爸是不是我呀?要是的话你就点点头。来顺的眼泪出来了扑簌簌地掉他点了头。

  来顺快要十岁了我有些奇怪他的五官尽管没有一丝我哥的影子可他的身板儿棒极了跟我哥哥似的。他很有力气可以扛着一只煤气罐从老戏台子那边的煤气站走到家汗都不出。他的脑子也很灵便我爸爸跟他下象棋不是他的对手有时候他还能让我爸爸一个炮。我爸说因为一直没有给他报上户口学校不让他去上学我爸爸找过人人家说他的户口在农村需要当事人去农村给他拉出来。可是林宝宝疯得一塌糊涂怎么去拉?我爸去过几次不行人家需要“当事人”去这事儿就耽搁下了。都是没钱闹得我想有钱了我拿钱照你们的腮帮子一摔办不?麻溜的也就办了。我打定了主义过几天去找蒯斌让他借我点儿钱先把林宝宝送去“精神疾病控制中心”住下然后去把来顺的户口解决了。

  林宝宝也不是整天犯病好的时候闷声不响地呆在我哥原来的那个房间不出来犯病的时候就找不着她了需要撒出人去到处找找回来还得闹上一阵砸盘子摔碗的。有时候我很烦恨不得一把掐死她。现在她胖得像一头猪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她还曾经漂亮过。我爸爸说没犯病之前她能干着呢白天去纸盒厂上班晚上就在家洗洗涮涮一刻也不闲着。有时候我爸爸让她休息休息她说我不能休息一休息就想张毅我害怕哪一天把自己折腾疯了跟我妈一样。

  现在她疯了想我哥经常把我当成我哥晚上在那屋喊完了我哥的名字就踢我的门让我陪她睡觉。我爸爸说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大宽你干脆找个地方住去吧不然她越神经了。前几天我去找了福根福根在模具厂有间宿舍他不常在那里住我就暂时住在那里了。住宿舍的工友们大都认识我有时候还开玩笑说让我回来上班厂里不能没有个捣蛋的。

  在宿舍住了几天我打听烂木头去了哪里?大家都笑说老烂这把算是“瞎呱唧”(完蛋)了因为偷厂里的电机出去卖被警察抓了一审事儿还不少呢。这小子是个夜行大盗晚上溜门盗窃判了一年半。我笑了这小子可真有意思以前还告戒我犯法的事情不能做呢。我问他们王娇怎么也不“显相”了?那帮家伙笑得更厉害了你问的是“笆篓”吧?殉夫了呗老烂一走她吃不住劲辞职了好象在大马路市场那边卖袜子呢。王娇也真够可怜的跟了两个男人没有一个“全活”的洪武暴毙烂木头坐牢……想起当年她曾经勾引我的事情我就想笑幸亏没上她的贼船不然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下场呢。我早就打好了谱儿等我把一切事情都安顿好就回来上班总归这么多年没在社会上混我需要先找个地方安稳下来然后再考虑以后的事情。从我被逮捕的那天开始模具厂就把我除名了要想回来就得重新就业。我不打算那么办那样太慢我想玩一把“滚刀肉”直接去找厂长不行就赖在他家吃饭不信我回不来。

  那天我去蒯斌饭店把这个想法告诉了他蒯斌直笑:“你脑子进水了是吧?这年头还有死活要求上班的?”

  我说:“暂时嘛你以为我会上一辈子班?”

  蒯斌说:“拉倒吧你就这个时代瞬息万变一旦你脱离了社会想要再回来就难啦。”

  我说:“上班不是社会?再说我坐了六年牢那不是脱离社会?不怕再脱离个年儿半载的了。”

  蒯斌的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大宽别以为你的脑子里想的是什么我不知道。你想的是什么?说穿了你是害怕再走以前的老路你想好好过日子了。在潍北的时候我就现你有这个毛病什么事情思前想后的没有个男人样儿。说实话谁不想好好过日子?可是你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得现实点儿啊兄弟。人生就跟上战场一样比如咱们被敌人包围了要是躲在后面能活下去谁不想躲在后面?关键是活不下去啊必须冲出去!怎么冲?玩命啊。真豁出去了才有希望冲出包围圈才能活着。道理虽然大了点儿可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么个道理?你被金龙耍得像个‘膘子’你家被家冠欺负得也不轻难道你就这么忍了?就算你忍了可是人家能跟你拉倒?金龙不算就说家冠吧他能让你过安稳了?嘁。”

  这一通唠叨把我弄得有些晕是啊他说得很有道理……蒯斌去监狱接见我的时候曾经对我说过类似的话我还开玩笑说他是狗眼看人低。现在还真让他说了个**不离十我的潜意识里还真有好好上班不搀和社会上的事情的想法尽管这个想法很模糊可毕竟存在。我的脸有点儿烧胡乱笑道:“不管怎么说反正以后你得帮我你是大款嘛。”

  蒯斌现在尽管谈不上是什么大款可是他在我们这一带也算是个有钱人了。他在大马路那边开了一个饭店规模尽管不如洪武当年的那个大可是比原来的宝宝餐厅要大好几倍。蒯斌说刚开始的时候他不过是经营个早餐什么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会一下子赚那么多钱买卖冷不丁就大了。这话有点吹我知道这小子也干一些不太正常的勾当从他身边的那几个一看就是混江湖的家伙身上就一目了然。天顺没事儿老往蒯斌饭店出溜见了我就念叨当初我不守信用说走就走也没给他留个给我接风的机会。我说那是我说了算的事情吗?天顺混得不错他说他现在跟着蝴蝶和金高在海天路市场那边卖海货生意好得没治。蝴蝶现在几乎控制了他们那一带整个一个“港上”老大的派头。孙朝阳和凤三全让他给压住了风头。我对天顺说有机会你带我去拜访拜访蝴蝶让他给我指一条光明大道。天顺笑着说你还需要他给你指路?就凭你的身手和魄力我看完全不在他之下。我说可是现在我什么也不是啊跟泡狗屎似的需要有人帮忙。天顺指着蒯斌说找蒯哥呀现成的资源你不用。我趁机跟蒯斌提出来我需要几千块钱把家里的事情办一下。蒯斌嘟嘟囔囔地从屋里拿了一沓钱出来全是一百的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有这么大面额的票子呢。蒯斌说这是五千你先拿着到时候记着还啊。

  闲聊了一阵蒯斌说:“你刚出来不摸潮水最好别随便上街街上乱学生游行呢。”

  我说我知道不管咱的事儿咱不去凑这个热闹。

  天顺在一旁插话说:“那帮家伙反**反官倒呢前几天抓了不少人都是烧汽车、砸商店的咱可别乱了脑子。”

  我笑道:“党和人民政府教育我这么多年我还能连这个觉悟都没有?放心。”

  从蒯斌饭店里出来我竟然遇见了驴四儿他正站在路边跟一个人说话好象是在问路。对面立着一个巨大的屎黄色广告牌上面写着“解放思想全民一致奔小康”那个“一”字横在驴四儿的头顶就像当空砸下来的一根棍子。

  我跨过马路贴着广告牌悄悄过去从后面猛地摸了一下他的脖子:“四儿你还活着?”

  驴四儿一回头嘴巴当场扭成了棉裤腰:“宽……宽哥啊我可找到你们啦!”

  我问他是什么时候出来的来这里干什么?

  驴四儿哭了个一塌糊涂:“出来一年多啦!在家活不下去村里不给我地说我的户口吊销了我来找蒯哥混口饭吃。”

  我拧着他的耳朵返回了蒯斌的饭店一脚蹬开了门:“老蒯要饭的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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