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弦月 第八章 楼空

  苏弦没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埋下头看书去了。

  书本上多了只笔,又多了道声音,轻柔的:“送你。”

  苏弦本想说无功不受禄,但对方已经将下句台词准备好了:“你送了我这么宝贝的鸡蛋,理所当然应该送你点什么,否则的话我妈知道了会说我的,刚才来的路上我还在想要送你什么才合适,这个难题现在终于解决了。”

  苏弦没敢接,觉得这支笔一定比鸡蛋要值钱得多。

  左月尧将笔塞到了她手里:“拿着,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我家里多得是。”

  这么一说,苏弦放心的收下了,觉得还是有些占便宜,于是道:“等你们走的时候,我给你们摘一篮子枣子带回去吃。”

  “好。”左月尧答应得很轻快。

  俩人就这样看书做作业,互不打扰。

  左月尧发现,这个女孩子认真做事的时候还挺严肃的,目不转睛,眉头紧锁,只置身于自己的世界里,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她无关。

  解完了一道又一道的题,苏弦觉得脑子和眼睛都有些累了,这才停了下来,撑着自己的脑袋看了看对面的人,见他正认真的看着书,也不好意思打扰,于是又撑着脑袋往窗户外看。

  村委会的窗户也不怎么样,玻璃都好几道裂缝了还没换,只拿胶带粘着,苏弦看着那破掉的玻璃,像极了自己某个时候的心脏。

  “你跟你爸,一直都这样?”

  主动开口的左月尧将苏弦的思绪了拉回来。

  “以前还好,我妈去世后就这样了。”对着左月尧,苏弦突然不想再遮遮掩掩了。

  “为什么?”

  苏弦摸了摸那支黑色的笔,手感真好:“可能他觉得我是克星?”

  左月尧愣了一愣:“别胡说,哪来的什么克星一说。”

  “可能有人就信这个。”苏弦无所谓的耸耸肩,仿佛诉说着别人的故事:“十岁那年,有天夜里,我突然咳嗽发高烧,我妈心急如焚,顶着半夜的漆黑出门请村医,结果失足摔到沟里,后脑勺磕在沟里的一块石头上,因为抢救不及时导致死亡,我爸那时候在镇上厂里做工,得到消息从外面赶回来的时候,我妈的尸体早就冰冰凉了。”

  苏弦吸了吸鼻子,慢慢的呼出心中的胸闷:“我爸本来就有点重男轻女,但对我妈还是很心疼的,这事儿之后,他就把所有的责任都怪在我的身上,后来他就变得喜欢抽烟喝酒,喝醉了就对着我说一些难听的话,一开始我还会害怕,但后来,就什么都不怕了。”

  “十二岁那年,因为酗酒过度,他患上了心脏病,从此以后干不来重活了,脾气也变得更加的古怪,自打我妈的事情之后,我们俩的关系就一直水火不容,后来身体又成那样,就更加的认为我就是个克星,就是来这个家讨债的,讨完我妈的债了,指不定哪天就轮到他了。”

  这些再普通不过的数字和日期,连成了一个个的故事和事故,左月尧看着苏弦那双透亮的眼睛里渐渐的红成了一片,以为她的眼泪就要夺眶而出,结果她一滴眼泪都没掉,硬是忍了回去。

  这一刻,这个女孩儿的坚强让人实在无法无动于衷,能言善辩的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个女孩儿,本该是享受着父母宠爱的年龄,却要承受着外人看不到的苦楚。

  左月尧很想上去抱抱这个女孩儿,哪怕像一个哥哥一样,但他克制住了。

  “你知道南大吗?”

  上一个的话题瞬间戛然而止,拐到了另一处。

  “知道。”苏弦回答得很快。

  “你学习成绩这么好,以后可以考南大,那个学校就在长江的边上,晚上没事的时候可以坐在江边看看天上的星星,格外的明亮。”

  苏弦眨了眨眼,又听他道:“真的。”

  这是苏弦的目标,但不确定最后能不能考上,她只能不停的努力。

  苏弦将自己做好的数学题放到左月尧面前:“你帮我检查。”

  左月尧只看了那么一会儿便道“其实很多的题目都是千篇一律的,只不过换了种方式考我们,解题的思路都是差不多的,你要是相信我的话,我这几天可以给你划一划重点,然后把一些解题的方式讲给你听。”

  “另外一些要背的东西,也是有方式方法的,死记硬背虽然也可以,总归会有些累,我可以教你一些比较轻松的方式。”

  左月尧说的这些,也是苏弦的弊端,很多时候她的确算是靠着死记硬背来完成学习的,所以总要花的时间比别人多一些。

  现在突然空降了一个的老师,她当然乐见其成。

  苏弦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在左月尧的引导之下,也知道了什么叫真正的优秀,而且这优秀是与生俱来的,是不可比拟的。

  有了高人指点,苏弦得到了醍醐灌顶般的帮助,在接下来的几天,她只要一起床就主动往村委会跑,跑之前还会在口袋里揣几个枣子,留着给左月尧吃。

  这是她能唯一拿得出手的感谢了。

  因为左月尧说枣子很好吃,他喜欢吃。

  俩人一待就是一整天,谈论的都是学习上的事,苏弦对这个的老师相当的满意,周泠对苏弦的认真和执着也相当的看好。

  看着苏弦那双干净的眼睛,周泠十分喜爱的摸着她有些冰凉的脸颊,笑着问:“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做我的干女儿。”

  苏弦张着嘴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还是左月尧替她回答的:“我可不想要这样的妹妹,会被她烦死的。”

  苏弦不说话,羞愧难当。

  这几天确实快把左月尧给烦死了。

  周泠拍了拍左月尧的肩膀,骂了句“臭小子”就没再提这件事了。

  这天,苏弦又准时来找左月尧,以为他会像平常一样坐在办公室里等她,结果办公室里空无一人。

  正巧赵叔从窗外经过,手里拎着热水瓶,苏弦连忙小跑过去。

  “赵叔,左月尧呢?”

  “在屋里躺着呢,应该是感冒了,这不,我打算送瓶热水过去呢。”

  苏弦松了口气,她以为左月尧不打招呼的离开了。

  苏弦将赵叔的热水瓶抢了过去,否则实在找不到借口钻到别人的住处去,敲了敲门,里面传来的声音有些沙哑。

  苏弦应声推开了门,左月尧正坐在床上穿鞋子。

  “赵叔说你生病了。”苏弦将热水瓶放在桌上,顺便给他倒了杯热水。

  “没事,就是小感冒有点头疼,一会儿就好了,我妈小题大做,非得让赵叔来照顾我。”

  苏弦摸了摸他的额头:“没发烧。”

  “嗯,没发烧,就是睡过头了,你等久了?”

  “没有,我也是刚来。”

  “那我们学习去。”

  “今天就不学了。”苏弦有些愧疚:“是不是这两天我拖累你了?”

  “说什么傻话,表面上是我在帮你,其实也是自己复习了一遍,两全其美,哪里有什么拖累的。”

  他可真会安慰人......就他这样还要复习高二的知识吗......

  “假期快结束了,明天下午我们就要回去了,今天可要抓紧时间了。”

  苏弦刚好受些的心情又瞬间跌落了下来。

  “你......要走了?”

  “嗯。”左月尧端过苏弦倒的那杯水,放在嘴边吹着:“高三课业紧,本来放假期间要补课的,但我妈提前跟老师打了招呼,我才能出来偷懒。”

  苏弦心道:才不是你妈跟老师打招呼呢,是老师觉得你根本不需要补课。

  苏弦更加难过了,因为这样的分别连挽留都不可能。

  所以这一天苏弦在听课的时候都是心不在焉的,好几次都想收拾课本回家去躺着,但看左月尧仍一如既往的认真着,自己也就不好意思矫情了。

  苏弦想好了,明天早早起来就上树摘枣子,摘满一篮子就给他送过来,然后好好的说声谢谢。

  可当苏弦起了个大早摘好枣子后,跑到村委会的时候,已人去楼空。

  “丫头,你来晚了,他们走了,就在半个小时前,来了人,接走了。”

  后面赵叔又说了些什么,苏弦没听清,只觉着心里被人挖空了一块,空落落的。

  说好的晚上走的呢......

  说好的要送一篮子枣子呢......

  还有说好的要谢谢人家呢......

  她还想着能不能留个联系地址,她好给他写写信什么的......

  苏弦正难过着,赵叔突然想到了什么,透过办公室那胶带贴着的玻璃窗冲着她叫:“对了,小左让我给你带句话,他说走得急就不跟你说再见了,说他会在南大等你。”

  “哦对了,还说如果你考上了南大,他会请你吃饭之类的,反正就是让你好好学习,争取将来考上南大。”

  苏弦将装满枣子的篮子放在了办公室门口,扭头就走了。

  一路上郁闷得不行,感觉这几天的时间嗖的一下就没有了。

  那个叫左月尧的人,出现了,但又好像没出现过,往她生命的死水里扔了一个小石子激了片浪花后就消失不见了。

  所以有好几天,苏弦是怪左月尧的无情的,连声谢谢都没跟她说。

  但后来就不怪了,因为相处的那几天,左月尧教会了她很多的东西,原以为这么优秀的人一定是高高在上,不屑于跟她这样的人为伍的,但一切的美好都超出了她的想象。

  那几天她是快乐的,也是充满着希望的。

  为此,苏弦比以往更卖力了。

  只为了那个心心念念的南大。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