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活仪式”
克洛伊感觉自己的状况很奇怪。
她清楚地记得刚才对自己和身边的战士们释放“冰葬”时的场景。最最敬爱的父亲大人已经离开了她,所以她选择永远地守护在这个地方————成为“英灵殿”的核心。
她清楚地记得同伴们是怎样在自己身边告别的。他们的眼里含着极致的悲伤,因为在那场最后的战斗中死去的不仅仅是族人们和敌人们。那些可恶的巨人居然也拥有了自己的神明!那场发生在更高维度的战斗结局是如何,她无从得知。她只知道,从某一个时刻起,她和其他的祭祀就失去了和“主”的感应。
没有时间用来哀伤,因为冰神在决战前曾经交代过,不论结果如何,所有人都必须在战斗结束后离开这片地方,到南方去。
“冰的纪元即将迎来终结,世界的中心才是生命的所在。”
克洛伊不是想违抗冰神的意愿,她只是失去了活下去的欲望。父亲已经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她的母亲、祖父祖母、兄弟姐妹都已经在绝望的生存战争中死去,只剩下身为高阶祭司的她和身为战士长的父亲还顽强地活着。这两条生命之间的联系已经超越了亲情,这是绝境之中最后的守望。
而这份守望在黎明到来的前一刻被残酷地毁灭了。
听神明大人说,南方的一些地方冰雪已经开始消融了,那些躲藏起来的长耳朵人正在悉心照料着大地上的花草树木,期待着部落的凯旋。不再被冰雪覆盖的地面可以刨开,把果实里的种子埋进去,就可以长出新的果实来,这样猎人们就不用冒着生命危险去捕猎那些长毛象和牦牛了。每次克洛伊把这些场景描述给父亲听时,他总是会用粗糙而又温暖的手抚摸女孩柔顺的白色长发,笑而不语。克洛伊也对这样的场景和生活向往不已。
而这些向往已经在冰冷的雪原上和父亲的血一起流尽了。
从收殓遗体时找到父亲的那一刻起,女孩就已经死了。
当那股极寒从下往上逐步漫延的时候,克洛伊的心中充斥着一种解脱。她尽力表现出一个高级冰神祭祀应有的姿态,并想象着族人们会如何哀悼这场战斗中的亡者,然后在南方开启梦寐以求的生活。
这理应是她人生的终点。既然冰神和祂的神国也已经不复存在了,那这也应该是她灵魂的终点。
真遗憾呐!还想去和那些不停降临下来帮助我们的英灵们见一面呢
她的意识陷入了沉沦,“冰葬”会把她从时间的长河中打捞上来,没有事物可以打扰她和战士们的长眠。敌人的尸体内所包含的力量会逐渐扩散出来,形成一片厚度超过千米的冰川。“英灵殿”将埋藏在冰川之中,跨越沧海桑田,直到时间的尽头
然而事情好像没有这么简单。
首先是意识的回归。
接着,身体逐渐变得暖和起来。虽然还没有办法睁开眼睛,但是那股强烈而又神圣的白光还是穿透了她的眼皮,把光明送到她的视网膜上。这股力量驱散走了她体内的寒冷,像是在一年中最冷的那一天里迎来了旭日东升。她的生命之火开始熊熊燃烧。
然后,覆盖在她体表的支撑物————那些冰块突然被撤去,她的双腿还不足以支持站立,整个人一下子向前倒去。然而一双有力的手臂借助了克洛伊的身体,他的身上穿着某种单薄而又柔软的纺织物,热量透过衣服传递到女孩的身体中。这种感觉让她想到了那早已死在一次战斗中的哥哥。
究竟是怎么回事???
听觉好像开始回归了。克洛伊听到了怀抱自己的那个人正在与周围的人交谈,那是一种她从未听过的语言,然而这个人的声音是如此的温柔,然而又带着一丝刚毅和挺拔。她还想听到更多的声音。
克洛伊感觉到自己的嘴唇被轻轻地撬开,那个人好像给她投食了一个东西。他的动作还是那样的温柔,克洛伊生不出任何反感来。那个东西顺着女孩的口腔滑入食道,慢慢融化,然后扩散成了一股磅礴的生命力量,粗暴地扫遍了女孩的每一根血管和肌肉。身体自我修复的进程被一下子加快了数百倍。
事实上,她也没有受什么伤,只是被“冰葬”冻僵了而已。
终于,她感觉到自己已经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她怀着满心的期待睁开了眼睛,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个银发银瞳的俊美青年。
“希尔维亚!全域圣光最大功率不要停!”
“凯恩3号!那边的冰块已经化得差不多了!赶紧准备塞‘生命之歌’!”
“莉莉丝!还坚持得住吗?药水我这里管够!”
“凯文2号!不要和已经复活的先祖磨磨唧唧!赶紧去下一个那里!”
凯撒站在高处(黄金龙的背上),对着下方忙得像蚂蚁一样的劳动者们不间断地指挥。他的手中抓着一把“生命之歌”,每当看到人偶手中的“弹药”用完了时,就会空投一波支援。他看起来十分投入,脸上也带着一种激动的神情。
毕竟不是每一个皇帝都有机会复活“先祖”。
猫熊靠在小黄金旁边,淡定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给希尔维亚充能用了一个小时,解除冰块的时间凝固状态又花了凯撒3个小时,然后人偶们还需要小心翼翼地去除表层的冰,最后才是莉莉丝的灵魂归位和“生命之歌”的身体修复。这么多准备工作忙下来,总共消耗了6个小时,而且还只复活了三分之一的先祖。不过因为准备工作已经完成,所以余下的三分之二顶多只需要2个小时就可以完成了。
“嗯?”他看到凯文2号依然被那个刚刚复活的女祭司缠在了原地,于是使用魔导飞行器飞到了那里。这是那个中央冰柱里的家伙,她好像已经完全恢复了。凯撒赶过去时,她正用两只手捧着凯文2号的脸,一脸好奇地观察着。魔导人偶十分慌张,多次试图逃跑,可是因为害怕伤到这位“祖先”而没有成功。
此刻的人偶们都按照凯撒的安排穿上了柔软的衣物,同时还开启了体表加热功能,一个个跟人形暖宝宝似的。
凯撒走近后,那个少女把目光投向了皇帝,然而手臂还是紧紧地搂住了凯文2号。
凯撒朝她友好地笑了笑,用温和的语调说:“你好!这只魔导人偶还需要工作,请问你能不能先把他放开?”
“创造者大人,她好像听不懂大陆通用语”凯文2号艰难地说道。
女孩看了看凯撒,又看了看凯文,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然后坚定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听不懂还能做出判断啊!”皇帝抓狂道。
突然,这个“神官”少女抓起凯文2号的一只手,然后匆匆忙忙地跑向了更上层的下沉广场部分。为了方便人员流动,其间开辟了斜坡作为通道。少女跑向的是第二层台阶,那里刚刚有一名凯尔薇把一个满身伤痕的高大中年男人尸体挖了出来。
一名凯尔薇把“生命之歌”塞进了这个男人的嘴里,然后就看到这个男人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然而他断裂的肋骨却从身体两侧刺了出来,凯尔薇皱了皱眉,决定手动帮他复原。
神官少女风风火火地跑到这个男人的身边,跪坐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看着凯尔薇进行非专业性的治疗。她明澈的双眼定格在男人安详沉睡着的面容上,专注得如同一只魔导人偶,只有那双攥住裙摆的手显示出了少女不平静的心情。
可怜的凯文2号也被拖到了这里。他和凯尔薇对视了一下,决定联手合作。只听得一阵噼里啪啦的骨头断裂声,凯尔薇以肉眼难以捕捉的手速完成了“治疗”,凯文再进行止血和包扎。
神官少女主动上前帮助按压伤口,一言不发。
凯撒看到这边已经没问题了,于是又转而前去帮助莉莉丝和其他人偶。
“真不敢相信,复活了这么多不知道多少年前的‘先祖’,竟然只用了一天!”莉莉丝一面维持着施法,一面对凯撒说道,“凯撒大人,您知道吗?在黑暗教会,复活仪式的准备时间都是以年计的。”
“我是真不知道”
凯撒突然想起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向莉莉丝问道:“莉莉丝,你的那些‘家人’这么长时间都没有看见你,会不会已经开始准备你的复活仪式了?”
“凯撒大人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莉莉丝有些埋怨地说,“复活仪式必须要有死者遗体的一部分,这样才能精确地进行指定召唤。我身上原本有他们留下的‘坐标’,但是在被那些叛徒袭击的时候消除掉了。”
少女怅惘地看向不远处忙忙碌碌的魔导人偶们,叹道:“他们也许还在担心我吧”
凯撒揉了揉圣女小姐的脑袋,说道:“放心!等这段旅行结束后,我们马上就回家!”
“可是黑暗教会的总部不在帝国境内啊”
除了那个神官少女以外,其他的先祖在复活之后都出现了该有的现象————神志不清、动弹不得。莉莉丝说这是他们过度虚弱的灵魂在重返肉体之后的磨合阶段,没有别的好方法,只能等待。于是凯撒让人偶们把他们运进了“幽光”,准备带到“挑战者之路”1号站去。
精疲力尽的莉莉丝和希尔维亚同样被运进了“幽光”里。
此次仪式共计复活了133名先祖,其中完全恢复了1名,其余状态良好。然而有一些先祖的灵魂在冰封之前就已经消散了,因而无法复活。凯撒在征得神官少女的同意后,把这里的古代装备也全部带走了,然后用冰系魔法将这里重新冰封。这一次,冰填满了整个殿堂与通道。
走出通道时,距离进入的时刻已经有9个多小时了。那些魔导人偶和魔导器们在洞口一声不吭地等待了一整天,毫无怨言,反而还非常热烈地欢迎了凯撒一行人的回归。凯撒发现它们的人数增多了,应该是之前没有归队的探索队员们。考虑到接下来只需要重返地面,凯撒让他们都回到“幽光”中去补充魔力了。
“创造者大人,”一名高大的魔导人偶在进入“幽光”前突然对凯撒说道,神情看起来非常严肃,是凯恩1号,“我在冰层里发现了一种巨大人形生物的残骸,它释放出了一种未知属性魔力,可以直接输入到我的魔力源中。”
凯撒听后脸色骤变,沉声说道:“取样了吗?”
“取了。”
“好,等到上去之后我再来看看。你先进‘幽光’吧!”
凯恩1号一脸严峻之色,走入了“幽光”的传送界面。在进去的一刹那,凯撒突然说道:“那个未知属性的魔力,其实是无属性魔力。就是你魔力源里面的那种。”
凯恩1号一脸震惊,正要开口发问时,传送门却已经闭合了。
现在外面只剩下凯撒了。他带上面甲,“自由之翼”开始预热,准备一飞冲天。
突然他感觉到有人拽了拽自己的衣角,扭头一看,原来是小黄金。
皇帝把她放到了肩膀上,然后继续预热。
“爸爸,那些冰块里的人是谁啊?”小黄金天真无邪的声音在凯撒耳畔响起。
“他们是爸爸的先祖。”凯撒的声音透过厚重的面甲传来。
“先祖?”
“就是生活在很多很多年以前的、和爸爸一样的人类。”
“那,我也有先祖吗?”
“当然有啊!”
“我也想要先祖!”
一股沉重的心情从凯撒心中升起,带着丝丝苦涩。望着小黄金天真无邪的笑魇,他想,这恐怕又是一件他无法完成的事情了。
凯撒计划着把小黄金带到奥罗城的皇宫,把她当成真正的帝国公主来养。然而他一直在担忧着接下来的生活,那些仆人、大臣、士兵们,他们能接受这件事吗?他们会承认一个来自“敌国”的孤女是自己国家的公主吗?即使解决了这个问题,等到小黄金长大后,她也一定会明白自己的身份。到时候她会以什么样的眼光来看待屠杀了无数她的同族的自己以及奥路帝国?
凯撒不断思考,可是依旧没能得出一个肯定的答案。最后,他只能强行装作很自然的样子说:“傻瓜,爸爸的先祖就是小黄金的先祖啊!”
“哇!真的吗?”
“那当然!爸爸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他们也会变成那个很大很大的样子吗?”
“我猜会的吧等他们醒了,我再去问问。”
“嗯嗯!”
就当凯撒怀着复杂的心情欺骗无知幼女的时候,飞行器不知不觉间已经把他们带出了冰川裂缝。
已经到晚上了,夜幕降临后的天空如同一块巨大的黑水晶,上面点缀着几颗钻石般的星辰。而在那群星之间,有几条更加夺目的翡翠色光带正在闪耀。就像是颜料泼进了水里似的,随着水波荡漾,光带也在以一个缓慢的速度改变形态。时而如同河流交汇般融为一体,时而如同江河漫散般分崩离析。仔细观察,光带的颜色是渐变的,除了中心处灵魂之火般的绿色外,两侧还有着一些璀璨的金色和鲜艳的红色,稍淡一些的光芒以它们为中心扩散到整片天空,呈现出更加梦幻的景象。它们的长度超过一百公里,高度更是难以想象。它们从北方的天空蜿蜒而来,飘飘悠悠撒下满天的光彩,又向着南方的天空蔓延而去。
凯撒的一生之中还从未见过有哪种自然现象可以与眼前的天空相媲美。小黄金仰头望向天空,惊讶到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她的眸子里倒映着整片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