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榆林县政府在95年已将升县级市的问题提到了日程上。这个县城周边群山环绕,有大量丰富的稀有金属和煤矿资源,交通上也比北关要好一些。所以这里特产就是炸药、有钱人和各种三教九流的逃犯。榆林县没有什么详细的分帮结派划分,就一个老大,一个帮派,一个中心。老大是三哥父亲,帮派叫什么我忘了,中心就是求财人安乐。
榆林县最近几年比以前太平多了,大概就是由于老爷子的那个财来人也要安乐的宗旨。我因为常来,对街头巷尾也很熟悉。这里的城区不小,甚至比北关市还要大一些,火车站异常雄伟,奇迹般地成为这里唯一比县政府还漂亮的建筑。我知道,在这里最少有100家以上的进出口贸易公司,大多数人的客户是日商,有少量欧洲客户。日本人近几十年来的填海造陆计划需要大量镁矿和煤,有很大一部分是从这里买走的。
榆林县政府门前有一个喷水池,知道这个典故的人都清楚,那里原来是一座雕像,后来似乎有一个什么人在那座雕像下拉了炸药包,炸了个粉身碎骨。之后那座雕像没了,为了照顾形象才修成喷水池状。我们的车路过这里的时候,我看见鲁薇稍微皱了一下眉头。
还真没想到她也知道这个典故。
车子继续行驶,从榆林县中心的街道驶向偏郊区的学校,我从车窗向外眺望,渐渐的周围的楼变矮,房子变稀疏,很多双层别墅和插满玻璃刺的围墙连成一片。显然已经到了所为的富人区。
再往前一段,学校在望。
我之前也来学校看过几次,所以没什么新鲜感。大学、高中、初中、小学四个校区是分开管理的,幼儿园跟小学在一起,也算是对这些来接孩子的家长们变相做广告,让家长们加深对这里学校的印象。毕竟小学生比较好管,能起码地表现出一种让人信服的整洁。当然,我现在还没那么大本事跟传统教育制度正面对抗,尽管1995年已经是中国教育改革减负的第二个年头,各大学校依然考试成风补课为乐,家长们也依然信奉高分和高能是挂钩的。
师资方面,万博琛帮了不少忙,以他的资历和交游很是打动了一批对现状不满的老师们过来任课。这些老师的头衔都挺不错,合起来是个不小的广告。小学部和初中部招生数在开学前一段时间基本上已经招满了,高中部稍差,没有达到预计量。我给鲁薇支招,在现在这个基础上开专业培训学校,英语啊美容美发啊厨师啊服务行业啊统统给我塞上,随到随学,不分学期。找两个名师主讲,张嘴就是“Baby,mayIhelpyou?”一口地道的美国华尔街腔,看起来就像能赚钱的样!跟那些关系企业还有知名酒店都联系上,能出口的出口,不能出口的内销,怎么着也要消化个70%。你说,就这样的学校,一年招生量得多少?2000?那是底线,怎么也得4000起!你还别嫌多,肯定比这个更多。所以我们做学校的口号就是:不求最好,但求最全!
鲁薇听我绘声绘色地模仿2001年末的贺岁片《大腕》里李成儒那段一分多钟的经典台词,笑得不得不停住车前仰后合地在那抹眼睛。我等她笑够了,递一张纸巾过去。
“我说着玩呢,不过专业培训班加大幅的电视广告还是比较赚,你可以参考一下其它私立学校的模式。”
“嗯。”鲁薇擦笑出来的眼泪,“你说的太逗了,比春节晚会的小品还有意思。”
我耸肩,做无可奈何状。
“这个么……也只有对着美女才能发挥出来。”
鲁薇被我说得脸一红。
我双手抱头,吹口哨,看窗外风景。
鲁薇调整情绪倒是很迅速,一张纸巾变成扭曲状之后车已经回到路上了。
我以前的中学时代是在全市最差的中学度过的。那里的老师曾给我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我觉得那些老师几乎是我一生当中遇到过的最好的老师了,时隔多年之后,我曾经给一些朋友讲起过那些老师的事,他们表示不可理解,不能理解那些老师所做的贡献和牺牲,以及为什么学校不好他们也要如此努力。我给他们解释,有一些事,一旦习惯了就不会觉得如何如何,某些在我们看来很伟大甚而脱凡的事,在另外一些人眼里也只是稀松平常。
我记得92年曾经有一部电影叫《烛光里的微笑》,大概很多人都知道,反正学校组织去看过……据说当时电影在某个学校拍摄,很多老师听说是歌颂教师的,就跑来看剧本,看完剧本都呆呆的,觉得不过是身边发生的一些小事,值得拍成电影么?
大概就是这样了,这个社会的每个角落都散落着这样的人,这样的事,只看你是否知道,知道了自然能理解。
以前一个澳洲移民美国,又从美国移民到中国的外国人在某访谈节目里曾经说过,他现在回到澳洲跟以前的朋友聊天,他能明白朋友们的想法,而朋友们不了解他的想法。这个例子很能说明一些问题。
就好比现在的我,我能理解很多人的想法,但他们未必能理解我。
下车,我走进校门,粉刷一新的教学楼在眼前赫然一亮。鲁薇站在我身边笑着说:“你说的没错,长的靓就是比较占便宜。”似是忘了刚才我调笑她的事。
我放眼看去,校园里已有不少人走来走去,最让人欣慰的是大多数人居然甘心穿着校服。要知道,为了这个校服我没少费事,参考了几个香港学校和日本学校的校服设计,综合过数次意见。鲁薇当时很不理解,为了一套校服,至于吗?我差点忍不住跟她说当年我们穿着孕妇装一般的肥大校服几乎死的心都有的往事。
在这里,住读学生占绝大多数,有不少是在《绯红少年》上看了广告慕名而来的,也有一部分是电视广告召来的,用主席的话说就是“我们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目的走到一起来了”。我以前从未尝试过寄宿生活,现在也算是补充人生经历来了。不过想来想去,那个宿舍我到底能去住几天?
跟鲁薇去了教务处办手续,这些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万博琛早就认识我,知道我是张小桐的弟弟,而张小桐正是太阳电子的真正BOSS,言语间对我很是客气。刘明耀似乎从未跟他说起过我的事,我觉得这样也很好,如果学校里真的是我说了就算,我还来读书干吗?
教务处主任看见名誉校长和校长都对我异常客气,猜我身份上可能有些学问,自然也和颜悦色。这种连锁反应看起来还真有趣,但总觉有一丝厌烦,这个学校里有来头的学生不少,这种事情天天让我做,我是绝对做不来的。
办过手续后,鲁薇悄悄问我:“要不要住校?”
我点头,又摇头:“挂个名吧。听说过男生寝室的惨状,这种生活经历还是少一点好,偶尔去去就行了,天天住估计得给少年自杀率添个分子。”
鲁薇掩口轻笑:“你怎么对咱们的校舍这么没信心?”
“不是对校舍没信心,是对当代中学生没信心。”我说,“也是对自己没信心。”
鲁薇第一次听我这么说,有点奇怪地看着我:“你会对自己没信心?”
“偶尔吧。”我看这她的表情变化,说,“信心这个东西很容易变成盲目的自大,留三分余地永远是必要的。”
鲁薇点点头,没说话。
接下来我们要会面班主任,班主任是个看起来很和善的中年女人,无论对谁都是笑眯眯的,我经过多年实践得出结论,越是这样的人越可怕。这乃是和阴谋论齐名的内涵论。正所谓一个人“内涵”达到一定程度,一定会用外表来掩饰。按说我以这样的小人之心揣测班主任实在不应该,但看到班上见了她脸色全都变成惨白的学生我就明白了,这,这一切绝不是幻觉!
我被分在一年三班,班上算我共有44人——这数字吉利得让人发癫。我觉得分班的人脑子里有屎,22男22女绝对对称,但班主任脑子里屎更多,竟然让男生和男生坐,女生和女生坐,我是最后一个到的,班主任示意我先坐到第四排留给我的空位上,同桌是一个平头满脸青春痘的男生。
那男生看见我坐下,冲我伸手:“我叫李军。”
我朝他笑笑:“周行文,以后多关照。”
接下来是班主任说了一番关于该如何团结友爱的教育辞令,班主任讲演水平不错,不过有待提高。我好久没听过这种学校报告了,正听得意犹未尽再接,班主任已向我招手,这是轮到我这个新同学上去自我介绍了。
我踌躇了一下,走到讲台上,在黑板上写了周行文三个字,朝大家说:“我叫周行文,从今天开始在这里学习,请大家以后多关照。”
说完就下去了,一句废话没有。看班主任的脸色,我知道她本来见我粉笔字写得颇有风采,应该是在期待我的精彩发言,没想到我只一句话就说完了,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我回到座位上,又听了她10分钟即兴讲演,随后开始上课。
一堂语文课听得我昏昏欲睡,这些课文我不是没学过,王周生的《这不是一颗流星》我几乎能背下来,连丁玲的曼哈顿街头老人那一段描写也记极其深刻。当年我写的短文还被老师做过范文朗诵。回头过来看现在中学生的课本,我只能觉得很可笑,尽管班主任讲得颇不错。我稍微对比一下,这种程度我也能讲出来。
1992年开始选用这篇文章,到2002年这它因为环保问题被撤下来,我当时看到新闻的时候曾经感慨了一番,时代进步,当真是谁也拦不住的。
不过在课堂上我终于明白,当初没选择十三中是一种多么正确的决定。如果日复一日在这种课堂里继续呆下去,只怕不是变成智商低下就是疯掉,让我明目张胆跟对我寄予厚望的父母作对我还做不到,只听了两节课,我就下定决心:能不来就不来,能不听课就不听课。反正只要有人给我保驾,考试过了就行。
经过数个小时的折磨,终于熬到放学,我夹了东西落荒而逃,连跟李军打招呼都忘了。心说反正再去宿舍露一面就算完成任务,之后的事交给鲁薇她们去忙吧,这种罪倒贴钱我也不干了。
我落荒而逃到操场中央,就听后面有人喊:“嗨,那小子,你给我站住!”
我停下,转身看见周广成一个人气喘吁吁跑过来:“你他妈可算来了,我等你有一个礼拜了。”
我站在那笑着看他,等他把气喘匀了才说话。
“至于么?我可没同性恋倾向。”
“我他妈也没有。”周广成给自己顺气,说,“开电脑房那个事,我们几个决定干了。但是没有懂的人,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我索性抱起双手,一副无所谓的样:“行啊,劳务费怎么算?”
周广成笑着给我来了一拳:“你说怎么招就怎么招,咨询费,劳务费,顾问费,都行。”
我立刻露出奸商的笑容:“来,我们边走边说,我给你介绍一家全国最大的电脑散件批发商,保证比其他家便宜……”
周广成像小兔子一样被我一句话接一句话套下去,最后决定在太阳电子买150台组装电脑,平均报价是7000元一台,作为额外服务,太阳电子将附送一些廉价正版游戏拷贝给他们,并派北关分公司的人协助安装。
我拼命压住奸笑给鲁薇打电话,让她找人过来拿定金。周广成一脸热切地看着我,殷切地问:“怎么样?”
我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踌躇道:“难度不大,不过要等三天,总部那边人手不够,运输也很麻烦……”
周广成立刻明白了我什么意思:“没问题,路费我们来出,能尽快到就行。”
我一拍巴掌:“行,我跟他们总部的经理联系一下。我劝你们现在赶快去找几个懂电脑的人,到时候既能帮你们看店又能修电脑,有问题也不用你们来解决。对了,你能天天去盯着吗?”
周广成摇头:“不能。”
我的奸笑继续浮现:“听说太阳电子有一套管理软件,只要上机在主机上就有记录,专门用来管理这种大电脑房。你们不如也买一套,然后找一个信得过的人过来管,一台主机分管其所有电脑,什么人什么时候上去什么时候下来都有记录,到时候你一查账就行了。对不了的账就直接找收银问。”
周广成不解:“那要是别人上玩他不写怎么办?”
“只要上机就得通过一台主机打开其他电脑,主机不开电脑就不能玩,主机开了计时也就同时开始。”我说,“现在为止应该还没什么人能破解这个,你最少能用一年,一年时间还不够你找信得过的人吗?”
周广成想想也是,点点头:“那就买吧。”
我笑得眼睛都快飞走了,这150台电脑就是一百多万啊,还卖了一套管理软件,虽然我们不穷,小钱也是不能放过的。
晚上周广成请我这个赚了他不少钱的人去吃饭,吃过饭我们去看网吧的房子。从榆林县到北关不过一个多小时车程,我们回到北关市,我在大学路上看了他们准备好的房子。是一套差不多有六百平米的越层门市,外面的灯箱已经被撤走。周广成给我解释:“这是我老叔买了开超市的,后来效益不好就关了。本来里边不少东西,我最近让人清干净了。你看怎么样?”
我看都没看:“去电业局把增容办了,现在的线肯定带不起来150台电脑。”
周广成听我这么说,越发觉得是找对人了:“行行,还有什么其他的?”
我问他:“营业执照你起的是什么名?”
“电脑维修。”
“改。”我说,“用电脑培训,到时候出事了让你们家老爷子也好说话。”
“嗯,还有么?”
“没了。”我连房间都没进,扭头往外走,“150台电脑桌,去太阳电器城订吧,我能给你拿八折。”
“好……”
第二天鲁薇给我来电话,让周广成自己去沈阳提货。车和货都是准备好的,给钱就发车。周广成几个朋友都不在身边,我只好陪同前往。不过我去沈阳的目的更重要是想看看刘明耀,还有那几个游戏的测试情况。这几款游戏现在在日本已经接近宣传尾声,期待度十分之高,尤其是三上的《生物恐惧》,之前E3游戏展上展出的DEMO已经吸引了很多人关注,近来滨村又在访谈上大肆吹捧了一番,无论美日都很期待这部作品。要知道,具有大量动作要素的全3D恐怖冒险游戏一直是人们心中的梦想,而现在这个梦想很快就能实现了。
到了沈阳,我把周广成扔在太阳电子的门市,自己直奔刘明耀总经理室。刘总正很难得地有机会跟蔡青说笑话,看见我近来,整张脸都紫了。要不是身后的落地玻璃窗是防弹玻璃,我估计他能跳下去。
“你……你不是开学么?怎么来这里了?”
我阴阴一笑:“辍学了。”
蔡青在一旁乐得看热闹,也不说话。
我朝蔡青笑笑,问刘明耀:“能准时发售吗?”
刘明耀点头:“能,但是欧美方面有些麻烦。那个做体育游戏的……”
我知道他所说的麻烦是什么,在欧美地区虽然我们也建立了不错的行销网络,电子宠物和二代《WithYou》卖得也很好,但是一旦涉及到真开始搞软件销售,我们就不得不面对一个强大而稳健的对手。
EA。全名电子艺界的游戏软件商。
全世界电子游戏界未来几年内中小软件商的最大噩梦,一个精明而邪恶的企业,到2002年末年收益5.8亿美元以上,并购了无数小游戏公司,早在我们之前收购了牛蛙等知名工作室。欧美第一体育游戏品牌,FIFA系列游戏冠名权的唯一拥有者。
刘明耀用善良而无辜的眼神看着我,满眼就三个字:“怎么办?”
我忍不住摸头,这种巨大的反差还真让人头疼——刚才还在为了卖掉几台电脑沾沾自喜,现在就要面对世界第一大游戏软件商了。
我整理了一下思路,问刘明耀:“找那边的人谈过了吗?”
“谈过了。”刘明耀说,“我觉得最好的解决办法是先成立合资公司,我们在亚洲地区建立适合他们的销售网络,他们在欧美地区建立适合我们的销售网络,合作发行。”
我皱眉:“吃了他行不行?”
刘明耀摇头:“有点难度,我们未必拿得出那么多钱,而且对方有可能抱着不卖。”
我想想也是,刚把暴雪吃下,再收购EA,恐怕人家政府都要考虑介入了。
蔡青看我愁眉不展的样,转身去倒了一杯水给我。
“如果没有EA,我们在欧美自己建立销售网络,大概要多久?”我接过水问。
“大概要两年。”蔡青说,“现在不是以前租一个仓库的时代,我们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跟EA合资吧,找人调查一下,看看能不能通过渗透的方式吃了它,不能让它继续发展下去。”
老实说,我很反感EA这样一个公司,既吃独食,又毁了很多著名的制作组合游戏公司,对员工还不够好,能有机会打压他我绝不会跟他同一战线。现在只能说是一步无奈之棋。
刘明耀也叹了口气。我看看他和蔡青,挤出笑脸:“别这样,怎么我一来大家都沉默了?往前看吧,暴雪方面的调整怎么样了?”
提到这个,刘明耀倒不含糊:“已经差不多了,现在团队在继续执行他们原来的开发计划。你有什么想法?”
“没没,绝对没有。”
开玩笑,我怎么能阻止伟大的星际争霸面试?不过我想到欧美地区网络游戏的发展速度,现在似乎可以开始搞一搞了。
我拿起钢笔,在刘明耀办公室的世界地图上写了八个字,四个在欧洲,四个在美国领土上。
“欢迎来搞,搞费从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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