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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医生瞪大眼睛望过来,估摸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快做决定的姑娘,“小姐你想好了？”</p>
阿茉没有回答,只是呆呆地问,目光仿佛失去了聚焦,“打掉要多少钱？”</p>
“现在胎儿才两个月,打掉不困难，就我们医院的情况应该是这个数。”医生报了一个数字，阿茉眨了眨眼睛,这才回了点神,起身谢过了医生离开了医院。</p>
午间冬日的阳光温暖而灼烈,她走在路上，四周的声音仿佛退去了似的。</p>
打胎要的钱数目不小,她在想怎么跟诺卡叔父开口要，这件事她不能让他知道。</p>
现在她工作的钱都是直接交给叔父的，虽然拿一部分出来也没关系，可叔父他会问的。</p>
可她必须打掉，孩子生出来将是半吸血鬼，它的人生以后将会更加坎坷曲折，况且没有父亲，阿茉不知道怎样将一个血族养大。</p>
太阳下阿茉全身发冷，她走了一阵没有力气，走到旁边小巷子口胡同里靠着墙慢慢蹲下去，然后从随身的小包包里翻出象牙梳子。</p>
她低头盯着梳子发呆，忽然间恍惚地笑了一笑，柔柔地对着梳子说：“我们有孩子了。”</p>
说完了，脸埋进了手臂，整个人缩成了小小一团。</p>
……</p>
她直到下午才回家，跟老板娘打了招呼后，心里一直盘算着怎么向诺卡叔父开口要钱，走到家门口时愣住了，她看见自己的家门口有好几个穿一模一样白色长袍的人站着，长袍上有奇异的花纹，他们同时也戴着一模一样的面具。</p>
阿茉停下脚步，看到他们她有一种想逃开的感觉。</p>
等等，那些花纹……</p>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那几个人已经发现了她，其中一个人向她走来，拿出一份盖上金章的文件用冷静的声线说：“请问是安茉·斯科特小姐吗？”</p>
阿茉揪紧胸口的衣服，“是。”</p>
对方将文件反转过来，是教团通缉叛徒的逮捕令，“那麻烦小姐跟我们走一趟罢。”</p>
安茉·斯科特，祖籍洛灵斯顿，监护人诺卡·斯科特。</p>
九岁进入帝都皇家修道院，十三岁被选进教团武装军院，十七岁第一次上战场失踪被教团判为死亡，于其一年后追查被发现。</p>
肚子里坏了血族的胎儿，她连狡辩的力气都没有了。</p>
阿茉跪在地上，四肢绑着镣铐，她低头注视着沉重手铐上雕刻的咒文，缓缓抬起了头。</p>
教团总部的法庭她是第一次见，帝都克莱什教团第六十四院中央厅，异端审判堂。法官与神职人员坐在层层席位上包围着她，目光居高临下。镶有大魔法阵的地面冰凉，阿茉忍不住搓了搓自己的手臂，镣铐太重，她动作的有些艰难，金属碰撞的清脆声音响在寂静的大厅内。</p>
阿茉张望一阵，因为数日的审问她难以合眼，如今睡意越浓，他们说话的声音她听得模模糊糊，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腹部。</p>
“安茉·斯科特——”</p>
终于，身穿祭司长袍的宣状者拉开刚刚呈上来的描金羊皮卷，朗声沉沉道。“背叛教团，勾结血族，你可有悔过？”</p>
阿茉抬头努力抬了抬眼皮，望着高光下那些神职高官，轻声：“如果我悔过，你会放过我们吗？”</p>
回答她的是寂静。</p>
阿茉笑了笑，“那就算了罢。”</p>
阿茉觉得新奇，对于这种事情她竟然感到平静。</p>
审判本就是台面上的过场，她的判决早已书写好，被视为异端第三日进行清剿制裁。</p>
审判结束后阿茉被人押着没有直接扣回牢房，她被带到教团的一处别院，她一看上面徽章明白是教团战争总部第九队的办公处。</p>
办公桌后一个棕色卷发的成熟女人靠在椅子上，教团蓝白制服裹着她丰满的身躯。阿茉一见到她一愣，忍不住叫出声，“安妮塔队长……？”</p>
这不是将她招入队的安妮塔队长么？后来不是死于血族王牌的手上吗？</p>
女人扬了扬眉，微微眯着眸子，“我不是安妮塔。”</p>
阿茉又看了看，这个女人画了张扬的妆，举止比安妮塔多出一些身为女子的妩媚感，声音也慵懒许多，身着队长制服的女子瞧着她，补充道：“我是莫卡莎，武装组第九队队长，安妮塔是我姐姐。”</p>
阿茉睁大了眼睛。</p>
第九队队长……那不是传闻中的杀戮姬？</p>
莫卡莎微微笑起来，“逮捕令是我下的。”她站起来，踩着细细的高跟鞋走到阿茉面前轻轻抚摸她的脸，“你知道吗，我等这一刻等了很久了，你肚子里的孩子会要了你的命，也会要了它父亲的命，‘鸦’杀了姐姐，我会要他还债——从你身上开始。”</p>
阿茉肩膀一颤，咬咬牙说：“你不是他的对手。”</p>
莫卡莎眉毛一挑，不怒反笑，“没事儿，你在我手上，我会让他乖乖上钩。”</p>
阿茉分毫不让盯住她，钝妖是皇族，如果来救她，攻击了教团总部，直接意味着血族向教团直白开战，他不可能做这种事情。</p>
况且，他已经有小爱了。</p>
“他不会来的。”</p>
莫卡莎继续保持笑容，“他会来的，否则你死后肚子里的孩子会成为教团研究所的实验品，血族王牌与人类的孩子……真是令人期待啊。”</p>
说着她舔舔嘴唇，阿茉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不说话了。</p>
晚上依旧被关在牢里。冬天到了，她身上只有一条衬衣长裙，冷得快失去意识，缩成一团窝在角落里发抖，墙很高，有一扇小小的窗户，清冷的月光落进来，镀在她金发上形成浅浅的光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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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一阵没一阵地睡，捂着自己小腹，晕晕乎乎时听见有人在叫她。</p>
“安茉……？”</p>
她抬起头，牢门外站着一位穿教团道袍的红发青年，双手抓着栏杆，正惊愕地望着她，“安茉！真的是你……”</p>
阿茉想了想忆起这是约瑟夫·布兰顿神父，当年接她去边关的红发青年，呆了呆才爬过去，一看他的衣着阶级发现他的身份不止是神父而已了，竟然是天空大教堂十二神官之一，行了个礼，“您好，约瑟夫神官。”</p>
“你现在还做这些干什么……”约瑟夫皱起眉头，转身抱出一包衣服和一盘食物，“我听说一个异端修女被抓进来的，是金发，我直接想到你了，没想到真的是你。”约瑟夫叹口气，“安茉，我以为你那个时候已经死了。”</p>
阿茉从栏杆的空当里接过衣物，俯身道谢，当时听说队伍全灭，她也以为约瑟夫死了。</p>
约瑟夫看了看她的腹部，欲言又止，最后只是道：“你别谢我了，你的事若没有牵扯到‘鸦’，尚且有我可以尽力的余地，可整个教团高层都想除去他，所以，抱歉。”</p>
阿茉窸窸窣窣穿上衣服，将自己紧紧裹住，约瑟夫望了望走廊，探望的时限快到了，又说：“你害怕吗？”</p>
“什么？”</p>
“处刑。”约瑟夫吐出这两个字后顿了顿，对方只是个少女，她承受的东西未免太重了。</p>
阿茉想了想，摇摇头。</p>
“如果不是他，我在一年前的雪原上已经死了。”因为疲惫与寒冷，她挤出的微笑格外苍白，“谢谢您，神官大人，我没有后悔过，没有后悔。”</p>
……</p>
阿茉害怕死亡。</p>
因为知道生命的重量，所以害怕死亡。可真的来临时她又很是平静，她觉得，其实有没有什么遗憾的了，她还年轻，没有经历太多，所以不会留恋太多。只是有些担心诺卡叔父会不会好好照顾自己。</p>
三天后清晨阿茉被绑上刑架的时候，只是懵懵懂懂想着，这个时候钝妖在做什么呢。</p>
是不是醒来后，给身旁沉睡的小爱一个亲吻呢。</p>
是不是起床开始做早饭热牛奶，做出拿手的蔬菜培根千层饼和煎鸡蛋呢。</p>
还是说洗衣服，看报纸，要不就是去冲了一个澡，她醒来的时候恰好可以看见他围着浴巾毫不在意走出来，发梢和胸膛都滴着水珠。</p>
还是说赖在床上，压着小爱开始做那些事情？</p>
阿茉想着想着鼻子开始泛酸，咬着牙忍住不哭出来。</p>
处刑的地域在教团地下第七层——同样也是整片大陆人类所开发的最底层。地下结构古而有之已经过了千余年历史，墙壁古旧，四周燃烧着灼灼的火焰，每一块石砖上都刻有古老到模糊的复杂花纹。</p>
戴面具的执行者手捧经书开始张开法阵。</p>
教团制裁异端的法律和规矩非常严谨，她作为其中重犯之一，将被绑在十字刑台上，张开祈圣天二十八界，时辰一到每一张结界就会化为一把光剑将她贯穿。</p>
法典上说人具有二十八种罪孽，每一把剑代表着对每一种罪恶的制裁。</p>
教团武装部的分院中，莫卡莎靠坐在躺椅上，翘着漂亮的腿看着教团魔法传来的影像，在空中张开画面。</p>
她舔了舔指尖的血，刚才清除了队伍里的一个逃兵，血液飞溅她见得很是兴奋，她盯着画面里绑在十字架上的金发少女，只可惜这个女孩不能由她亲手了结。</p>
不过想到可以这般杀掉血族王牌“e”的亲生骨肉，她也很是满意了。</p>
她看了看怀表，时间快到了，头也不回对身旁的服侍她的神职人员下令道：“我渴了，泡杯咖啡来。”</p>
“……”</p>
“我说泡一杯咖啡，你想死么？”她轻慢地说着，挑挑眉回过头，忽然间一阵清亮的风扫过她的脖子，她的视线开始跳跃旋转。</p>
……哎？</p>
莫卡莎眨眨眼，她竟然在空中飞跃，不可思议地轻盈，觉得脖子底下凉凉的，她想低头看看，却自己发现直直砸到地上。</p>
余光瞟去，躺椅上坐着躯妖娆美丽的女性身体，穿着队长的制服，只不过脖子上面空荡荡的，血液喷射。</p>
那是她的身体。</p>
莫卡莎掉在地上的头颅淌出血来，眼睛瞪得几近爆出，她用一生中最后的目光看见躺椅一旁的阴影中立着名黑衣男子，银灰色的发梢，金色的眼眸冰凉如霜。</p>
天空下起了雪。</p>
克莱什大陆帝都的第一场雪。</p>
白色的雪花，如坠落凡间的精灵，飘扬落下。</p>
阿茉看不到雪，地下室冷得使她麻木，她哈出口白气，抬头看了眼布满天空之神与天使的天顶，黑黢黢的，只看得见一些模糊的轮廓。</p>
“异端安茉·斯科特听令——”</p>
执行者们再一次宣读判书。她的面前，二十八把剑流光溢彩闪烁着象征神袛的光芒。</p>
“为洗涤堕落黑暗与罪孽深渊的灵魂，处以……”</p>
后面没了声音，阿茉睁开眼看过去，那个手持判书的执行祭司脑袋已经不见了，喷射的鲜血化为数千只红蝶飞散扑向其他人。</p>
轰——</p>
紧接着是爆炸，阿茉的头发吹得飞扬起来，灰尘乱石之中她闭上眼，围绕她的二十八张结界已经将剑锋一格一格对准她。</p>
大殿立即骚乱起来，魔法结界一层一层升起，血蝶翩飞。</p>
阿茉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事，远处一道黑影闪过，在教团白衣祭司人群里格外显眼。</p>
教团总部战斗力惊人，一瞬间子弹火药直轰而去，四周结界张开腾起，圣咏光炮噼里啪啦爆炸，圣痕十字光一支支矗立在众人视线中。</p>
与此同时，极刑阵法发动，二十八把象征神明权力的光剑笔直地射向她。</p>
直到五年后，阿茉依旧记得那个时候。</p>
十字刑台从高处倒了下来，摔在地面上四分五裂，天顶的砖块与雕塑如数碎裂如暴雨倾泻坠落砸向她。</p>
巨大的声响与冲击后，她不知过了多久才恢复了残留的意识。</p>
……</p>
……</p>
啪嗒。</p>
烟尘浓浓遮盖了视野。</p>
啪嗒。</p>
有什么滴在她的脸上，又湿又热。</p>
没有疼痛……？</p>
阿茉费力睁开眼，然后就见到了他。</p>
周身的一切仿佛退成空白，男人撑在她上方将她完全地遮盖，仿佛撑开的是片黑色的天空。</p>
空气中弥漫浓浓的血腥味，仿佛除她之外已经没有任何声息，墙壁上飞溅着血液，挂着破碎的尸体。</p>
阿茉完全呆住了，目光定在男人脸上动弹不得。</p>
钝妖用金色的眼眸先是面无表情注视她，后又轻微地叹息，无奈似的，“总算赶上了。”</p>
啪嗒。</p>
有什么液体在阿茉脸颊上，阿茉伸手摸摸一看，是红的。</p>
等等。</p>
阿茉的心蓦地一颤，眼见烟幕散去，她看见了他背上的光剑——插满了他的背，一共二十八把。</p>
阿茉脑袋空白了，神色是前所未有的恐惧与惊疑，张开的嘴唇开始颤抖。</p>
“……钝……妖……？”</p>
她小心翼翼试探着开口，以为是幻觉，不，这一定是幻觉，她宁愿是幻觉。</p>
男人正默默注视她，阿茉张了张嘴巴还没说完，他突然开口。</p>
“从一开始起，我已知你不是她。”</p>
少女一震，小脸惨白。</p>
钝妖怕压到她似的俯□，轻轻碰了碰她的唇，然后在她耳边柔软地说，一字一顿。</p>
“阿茉，我爱你。”</p>
每说出一个字，他的嘴巴里流出一汪血。</p>
男人最后慢慢压在她身上，没有再动过，他的耳朵贴着她的脸颊，脸埋在她颈窝间，如曾经的日夜里他拥抱着她睡去一样。</p>
只不过阿茉再也感觉不到他温热的呼吸喷的她的脖子麻麻痒痒，阿茉身上湿透了，是他的血，流在地砖上一寸一寸淌开。</p>
人类所能触及的地底最深处是不是炼狱的深渊她不知道，只不过她身处这里，此时此刻，世界都静了。</p>
阿茉呆滞了漫长的时间后，才缓慢地眨了眨干涩的眼睛。</p>
身上男人的身体已经冷下来，阿茉摸索着抬起手抱住他的背，二十八把光剑已经消散，只剩下血肉模糊的伤口，血已经流干。</p>
“钝妖……？”</p>
阿茉直直睁着大眼睛，望着眼前黑暗的上空，没有人回答她。</p>
“……”</p>
她眨了眨眼睛，眼泪掉了下来，似乎这个时候才明白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全身开始如筛糠般颤抖。</p>
这一定是梦，对的，是梦。或者是惩罚她在她往生前赐给她的幻觉。</p>
这不会是真的。</p>
阿茉哆嗦着手去环住他的脖子，以前那么多个早上如果她先醒，不管他醒了没一定会挂在他脖子上蹭他，他就会睡眼朦胧地用金色的眼睛横她一眼，像一只慵懒又坏脾气的狮子，手臂一捞往怀里一带，掂着她继续睡。</p>
阿茉将他冰冷的身体抱得紧了些，她忽然间意识到，他再也不会回抱她了。</p>
她放声痛哭起来。</p>
作者有话要说：非常重要的一章</p>
吐血码出来的，相当于两章的量了</p>
大家说点啥吧</p>
下一章后天更</p>
ps：话说大家找到错别字就留言吧，这样千里也可以早点修订完开定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