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公高大魁梧，声音威严，吵起架来颇有气势。杨阁老中等身材，相貌儒雅，却自有一番沉着雍容的气度，和宁国公面对面争执，丝毫没有输给他。</p>
“青雀想飞，你们却总想剪断她的羽翼！”杨阁老气咻咻道：“回回差了人来，不是讲规矩，就是讲礼仪，务必要把孩子绑的死死的！”</p>
她是这么一个活灵活现的孩子，真跟你回到宁国公府，一堆老中青的女人围着她，拿死气沉沉的规矩来约束她，生搬硬套女诫女德来压制她。过不了两年，水灵灵的青雀便会渐渐枯萎，面目全非。</p>
杨阁老想到青雀回到宁国公府可能的遭遇，心中大痛。那个府邸再怎么豪华也没用，在那个国公府里，没有真心疼爱青雀的人！</p>
“你把青雀要回去，是要交给国公夫人管着吧。青雀和她见过面，每每想起她，吓的觉都睡不着！尊夫人真是威风凛凛，一个六七岁的女孩儿把她爱子绊倒了，她要细细拷打！”杨阁老怒气冲冲道。</p>
宁国公嗓门依旧很大，“谁我要把青雀交给她了？那些个无知无识的内宅妇人，谁也不配教养我曾孙女！青雀回了邓家，自是跟着我！”</p>
“屁话！你时不时的佩将军印出征，不定哪天就上阵打仗去了。你打仗的时候，青雀交给谁？”</p>
“废话！我打仗的时候，自然带着青雀一起！”</p>
“休想！”杨阁老大怒，“花朵般的姑娘，跟着你上战场去？你不心疼，我心疼！”</p>
宁国公也大为恼火，“你到底想怎么着？放到内宅，你不放心；跟着我，你还不放心。你是成心霸着青雀，是也不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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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又怎么了。”杨阁老大大咧咧的，“青雀这妞妞招人待见，我老人家喜欢，任你破大天来，我就赖着不还！”</p>
“你——”宁国公拍案而起，狠狠瞪着杨阁老。杨阁老忿忿瞪了回去，两人怒目而视。</p>
青雀灵动的杏眼澄澈清明，全神贯注看着屋里这两位老爷子。宁国公个子高，有气势，可是太爷爷眼睛瞪的比他大，胡子吹的比他高，嗯，还是太爷爷占着上风。</p>
张祜看着身边一脸认真的女孩儿，忽有些后悔。她才这么一大，让她亲眼目睹此情此景，猜测自己今后的归属，是不是很残忍？</p>
“哈哈哈……”两位老爷子对峙良久，忽然同时纵声大笑起来，宁国公亲热携了杨阁老的手，“多年不见，你还是老脾气。”杨阁老笑咪咪拍拍宁国公的胳膊，“你呀，更蛮不讲理了！”</p>
两人勾肩搭背的，异常亲热。</p>
青雀身子一紧，张祜静静看过去，只见她咬着嘴唇，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中满是倔强。</p>
“咱们心平气和的商量着，好不好？青雀跟惯我，她在杨集如鱼得水游刃有余，孩子不宜挪动，妞妞还跟着我吧，咱们就这么定了！”杨阁老哈哈笑着，很是得意。</p>
“跟着你，青雀只能打假仗，玩红缨枪，没劲。还是跟着我到宣府、大同，跟北元骑兵往来厮杀，那还有意思！”宁国公笑容满面，推心置腹。</p>
青雀身子放松，嘴角浮上一丝甜蜜笑意。</p>
杨阁老大概是看着吵架也不行，好言好语商量也不行，使出了杀手锏，“有父亲有母亲，才会有孩子，对不对？你是宁国公府的当家人，孩子父亲的祖父，你可知道，孩子的母亲是什么心意？”</p>
宁国公神色一黯，“邓家对不起保山，对不起保山的女儿。”</p>
杨阁老怫然，“如今才知道对不起，有什么用！”</p>
宁国公低头无语。</p>
杨阁老见此情形，精神大振。原来邓永这人还算有良心，知道对不起祁保山，对不起祁保山的女儿。成了，就凭他这愧疚之心，我便能十拿九稳的留下青雀！</p>
杨阁老击击掌，房门应声而开，管事的在外头恭恭敬敬站着，“老爷，您有什么吩咐？”杨阁老笑道：“请英娘过来，拜见宁国公。”</p>
管事的答应着，飞奔而去。没多大会儿，管事的带着英娘，形色匆匆的过来了。</p>
英娘进屋之后，屋门被关上，屋里静悄悄的，只有杨阁老、宁国公、英娘三人。</p>
“这位，是青雀亲生母亲的婢女，英娘。”杨阁老简短道。</p>
宁国公抬眼看向英娘，神色复杂。</p>
英娘平日里也是彬彬有礼之人，今天却连行礼问好都欠奉，杏眼圆睁，柳眉倒竖，自怀中取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寒光闪闪，对着宁国公，“这是我家姐临走之时交给我的，她吩咐过，若姐能平平安安的养在农家，自是最好不过。若邓家要抢回姐，我阻挡不了，命我将姐刺死！”</p>
久经沙场，不知见过多少血腥杀戮的宁国公邓永，面如土色，跌坐到椅子上。他身旁的杨阁老，也是倒吸一口冷气，惊异之极。</p>
谁也没有注意到，窗户上传出一声闷哼。</p>
英娘昂首道：“我家姐，不是低三下四之人！我家姐，也不能由着邓家搓弄！她是祁家的外孙女，如果不能堂堂正正活着，那便死了吧！祁家，不拘男女，没有贪死怕死的鼠辈！”</p>
“姐才出生之时，我家姐得知邓麒另娶，沈茉怀孕，她命我溺死才出生的姐！她，祁家的外孙女不能沦落到沈茉手中，对着沈茉那样的女人做伏低，由着沈茉播弄！”</p>
杨阁老闭上眼睛，不忍看，不忍听。青雀，可怜的妞妞，你母亲性情刚烈，固然令人起敬，可是你呢，她有没有替你想想？</p>
才出生的妞妞，异常稚嫩，只有那么一大，溺死？杨阁老毛骨悚然。</p>
英娘完这番话，悲愤看着宁国公，目光中的谴责、义愤，竟令宁国公不敢直视，不敢面对。宁国公低下头，很困难的一字一字道：“怎会落到沈茉手里？自然是我亲自教养青雀。”</p>
英娘撑不住哭了，“可她是个姑娘啊。我家姐过，若她是个男孩儿，还可以交给她曾祖父，到战场上杀出一条血路……”</p>
女孩儿，不过是长大，嫁人，哪有建功立业的机会？哪有光宗耀祖的机会？</p>
“我家姐，如果是个男孩儿，不定能重建三千铁骑，重建祁家军……”</p>
祁保山带年带领三千铁骑马踏贺兰，立下赫赫功勋。如今他去了，儿子也去了，只留下一个女儿、一个外孙女，后继无人。</p>
英娘无声流着泪，屋里静悄悄的，一根针落到地上也能听的清清楚楚。</p>
良久，宁国公苦涩道：“青雀还，我若带她到边关，怕她吃不下那份苦。阁老大人，看样子，还要再麻烦您几年了。”</p>
杨阁老虽是心头沉甸甸的，听了这话，脸上还是有了笑模样，打哈哈道：“不麻烦，不麻烦。”</p>
英娘跟虚脱了一样，站不稳，瘫到地上。</p>
宁国公看着她的目光中，有怜悯，更有尊重，“英娘，你家姐虽下了令，你却下不了手，是不是？”</p>
了要溺死，终究还是没有溺死。</p>
英娘泪珠不停滑落，泣不成声，“我舍不得，我舍不得！她那么，那么娇嫩，我宁可杀了自己，也舍不得动她一指头……”</p>
杨阁老长长叹了一口气，“这做的是什么孽！一个男人娶一个媳妇还不够么，偏偏要取两个，害苦自己亲生骨肉。”</p>
这件事里头，不拘是邓麒的错，还是祁玉的大意，到头来吃苦的都是青雀。</p>
外面响起管事惊慌失措的声音，“青雀，青雀！”杨阁老、宁国公、英娘都魂飞魄散，青雀怎么会来，青雀怎么会来？</p>
屋门被猛的推开，一个眉目如画、娇美可爱的女孩儿傲然立在门口，冬日阳光照在她光洁细腻的脸上，熠熠生辉。</p>
“我是女孩儿，可是我长大了，一样能重建三千铁骑，重建祁家军！”</p>
声音如珠落玉盘一般清脆悦耳，出来的话，却是豪迈慷慨，壮志凌云。</p>